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29/41页)

只是他采到的大部分美味在一百年前还曾是商品,那样不言而喻,那样备受追捧——但如今时过境迁,一去不返,要说是商品,唯有人工培育的形态:要说那原始形态,那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原始形态,最多不过是习以为常地谈论蘑菇时评头论足而已。靠这些世上无比精美的果实——恰恰说的就是那些美味——,如今,也就是在所谓的“当下”,再也走不进市场了:“退化的顾客”,用他的律师行话说,“退化的市场!”

此外,他恍然大悟:他天生就不是商人,甚至连市场供应者或供货人也不是,这是不是源于他内心深处无法消除的乡下人身份呢?他不是一个开拓市场的人,不是一个创立市场的人,也不是一个市场的料子。

但唯独有一次,他斗胆把满满一筐牛肝菌带到一家餐厅里。那是一家意大利餐厅,而不是别的什么。在那里,他和妻子共进晚餐,心里却抱着另外的想法,要是那个来自阿布鲁佐或撒丁岛的饭店老板盯上这些美妙的东西的话,那恐怕就会有好戏了,这样就会赋予他、这个顾客、这个闻名遐迩的“明星律师”一个普通商人的角色,一个供货人,一个正好要提供这种东西的人,也许是更美妙的东西,就地供不应求的东西,特别需求的东西。事情果真如此,虽然不是以买卖的方式进行的,但是实现了一种交换,这样更好,或者又是更自然,即使两瓶产自阿布鲁佐或撒丁岛的葡萄酒可能并不能完全抵得上牛肝菌的美味:他不仅仅是个蘑菇痴儿,还是个自然经济的行动者,一个来自远古时代的人。当人家给他妻子斟上这瓶交换来的葡萄酒品尝时,她向他,她的丈夫投去一种来自邻村少女的眼神,他还从未从她那里感受到如此关注、如此遥远而来、持续如此之久的眼神。从此以后,时至今日,在这个蘑菇痴儿故事讲述接近尾声时,他再也不会“品尝”到这样的眼神。

如果说在开始那些年里,他对蘑菇世界的痴迷不仅充实了他的工作和其他附带的美妙的东西,而且也丰富了他与妻儿的共同生活(他有一次这样对我说,她的,也就是我妻子的爱是一种幽默)的话,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他自己未觉察到,但他妻子会越发有感觉。真的,他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形,他正在因为他的“狂热”而忘记妻子的存在。他的狂热迅速发展成瘾,成为一种恶习,而他妻子则失去了幽默。有一天,她突然离开了他们共同生活的家,也带走了孩子。这是一种逃离,逃离她的丈夫,也逃离那些在地下室和车库里、后来还有其他地方日益增长并且很快就腐烂发霉的、特别送给她“而带回的小礼物”——这个词语,是他作为亲昵的话说出来的。

像他妻子这样的逃离,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和征兆的例子比比皆是,数百年来常常被讲述,而弦外之音在这里应该足够了。只有一点:蘑菇痴儿好像对他亲爱的妻子的逃离压根儿就感知不到,对他亲爱的孩子的消失同样无动于衷。就在妻儿离开后的第二天早晨,在飞往一个遥远的国家去探访一位犯人前,他还利用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急切地要去森林里走一走。这条他正在走的路很久以后获得了“离开之路”的名称。

其实,早在妻子出走之前,他的行为,尤其是他对外部世界的态度就已经完全改变了,可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亲人越来越从他的意识里消去了。他妻子这样写信告诉我:每天晚上,后来甚至每天清早,他都在她面前侃侃而论,口若悬河,她忍受着。

从前,他自身的形象就是一个边缘角色的形象,可是后来就成了在普遍的人生游戏中一个附属的、和别人互补的、享有平等权利的角色承载者的形象,并且被他觉醒的热情加强了。于是,他坚定地视自己为这样一个人,当年作为孩提时期的边缘角色,在森林边聆听风声、任凭风吹雨打和风雪扑面时就曾经暗暗地发号施令。——怎么会这样,成为寻蘑菇的人?——是的,是寻蘑菇的人,采蘑菇的人,蘑菇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