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寂静之地(第7/19页)

几年后,时机终于到了,这时,我才可以继续讲述那个夜晚的一部分,不是口头上,更多是在书写时,讲述发生了变化,一种不是刻意为之的变化,而是就像自然而然发生,正是发生在写作中。

在我的第一部小说里,那个讲述故事的盲人直到结尾都徒劳地期待着弟弟不久会从战争中返回来,返回叙述者的家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也带着他的海员背包,躺在这样一个火车站厕所里,眼前只有白晃晃的马桶座。这部小说是在学业快结束时创作的。当时,我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学生了。78

二十年后,菲利普·柯巴尔,也就是《去往第九王国》79故事的主人公或者“我”在中学毕业后独自去旅行,同样带着他的海员背包,在地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而就在这时,所有其他同学都在去往德尔法和埃皮达鲁斯80的路上。只是这地方不再是一个公共厕所,而是从克恩滕州的罗森巴赫到南斯拉夫的耶森尼克那条漫长的火车隧道的一个壁龛。那是一个冒险的夜晚,在漆黑的隧道里,货运火车不时地从卷缩在壁龛里的“我”的身边风驰电掣般地驶过。第二天,菲利普·柯巴尔开始了他在当时还属于南斯拉夫的斯洛文尼亚长达数月之久的史诗般的漫游,又是徒劳地寻找在战争中下落不明的哥哥。在此过程中,各种各样的风景和语言打开了他完全不同的眼界——当时,“我”在德拉瓦河畔的斯皮特火车站厕所度过了一个晚上之后,对周围的环境还有点迷茫。然后:干脆就回家去,回到村子里。斯洛文尼亚,南斯拉夫,包括耶森尼克,我很久之后才去过这些地方,又过了很久才去了喀斯特高原,如果不去喀斯特高原,恐怕就不会有《去往第九王国》了。

在上大学期间,厕所作为避难所失去了意义。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别的地方,建筑,场所。这些地方我根本也不再需要亲自去光顾。一般情况下,只要感觉到那个“需要的东西”就够了。这可能就是哪个地方一个工具棚,一个有轨电车车库,一辆夜间空着的公交车,一个不知从哪次战争遗留下来的、即便半是坍塌的地下掩体。一些本身根本算不上什么的空间同样也让人感到惬意:只要一看到一个装卸台下空荡荡的地方,一看到一家牛奶场、一家运输公司的装卸台,或者别的什么装卸台,就预示着某些像是可以栖身或隐退的东西,还有组装成金字塔似的广告或竞选海报墙,尽管它们不是真正住人的地方,但毕竟是可以想象的停留之地,想象中那里干燥和温暖,至少比外面暖和舒适。

有时候,这样一些隐秘和安全的瞬间仅仅就来自看一看地面,看一看电车轨道,面对那里的沙子和落叶。然后,这里便会成为一个寂静的地方,即使在这个时候电车的铃声无比刺耳,车轮在急转弯时摩擦,仿佛不会有这样粗壮的粉笔划过石板。你会觉得自己沉浸和超脱到这种宁静的、除了沙子和落叶空空如也的轨道里(就这样,一个“人”便有了自己的位子),而不愿特意爬进一片枯萎的、打卷儿的树叶里,就像赫尔曼·伦茨81一首诗里的“我”想着要这样。

也很奇怪,只是一再想象着童年的乡村一个寂静的地方就代表这样的地方本身。是的,与当年在那里的情形相比,在空间和时间的距离中对它的回忆甚至使它产生更加无与伦比的作用。比如说,这样的回家之地、或休息之地,或拐弯之地现在变成了那些反正也越来越没人用的农家牲畜过磅台,是些相当均衡地嵌入地里,嵌入土地或者沥青里的活动木板过磅台,可以容得下身子最长的公牛和身子最肥的母牛。过磅装置安装在平台下面的地底下,牲畜的重量会从这里准确无误地显示在过磅台正后方的表盘上:这个过磅台,如果你小时候或者后来站到上面,晃动,再晃动,像它一样上下晃动,和一个人一起,从某个时刻起,你就可以静止地站在木台上,而这个木台便会接着晃动一会儿,就像是在荡秋千和被人推着荡秋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