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吉夫斯和小姑娘克莱门蒂娜(第7/9页)

“遵命,警官。”

坦白说,相比走向大门,倒有别的活动更令我心仪。我有种大难临头之感。吉夫斯英勇救主,故事入情入理、布局巧妙,本来我以为不成功是不大可能的。故事编得有几处连我都给说动了,结果呢,提灯之人却没有甘之如饴疑窦全消,这对我无异于当头一棒。毫无疑问,做了警察之后,思想会逐渐扭曲,对同胞的充分信任也会丧尽,从而使惹人喜爱的性格土崩瓦解。这似乎无可避免。

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希望之光。没错,梅普尔顿女士自然会指认我为老友的侄儿,因此通往警局的游行示众、监狱里的夜生活是可以免了的。但是说到底,这有什么大用。小姑娘克莱门蒂娜应该还游离在夜色之中,到时候把她拎出来,自然真相大白。等着我的只有灼灼的目光、冷冷的奚落、给阿加莎姑妈的长信。或许干脆接受苦役拘禁才是更好的解脱。我有点拿不准。

就这样思来想去,心被忧愁压得沉甸甸的,我挪着步子走过前门,踏上走廊,步入书房,只见书桌之后,立着一个戴银边眼镜的身影,那镜片吓人地闪烁不定,一如当年在阿加莎姑妈午餐桌前——就是女主人了。我迅速瞟了她一眼,随即闭上双眼。

“啊!”只听梅普尔顿女士说。

话说这个“啊”字呢,用某种语气说出来——比如拖腔拉调,大家明白这意思吧,起头高、渐入低音区——那就是不怀好意、直叫人魂飞魄散,效果如同“嘿”字。没错,这两个字的可怕程度仍有待商榷。但我之所以吃惊,在于她说这个字却根本不是这种语气。若是听觉器官没有出故障,那这就是一个友好的“啊”!一个亲切的“啊”!好朋友之间的“啊”!我太诧异了,甚至于忘了谨言慎行的原则,竟然又斗胆瞧向她。接着,一个闷声尖叫从伯特伦嘴唇间迸发出来。

这个记忆中叫人屏息的形象,真人却并不高大。我的意思是说,她并没有“凌驾”于我之上什么的。不过,为了弥补身高上的不足,她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任何胡作非为都不肯容忍,这也是女校长的通用风范。早在in statu pupillari[1]时代我就发觉,我那位老校长是一模一样,人家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一五一十全招了。对,军士长就是这样。还有交警和某些邮局的女办事员。关键在于嘴一噘、眼一瞪的姿势。

简而言之,通过多年来培育年轻人——训斥伊莎贝尔啦、不动声色地找格特鲁德谈话啦什么的——梅普尔顿女士逐渐形成了一种驯兽师的气质。也正是这种气质,叫我刚才迅速瞟了她一眼之后立即闭紧双眼,默念老天保佑。可现在呢,虽然她驯兽师的气势不减,但叫人瞠目的是,她举手投足俨然是一位平易近人的驯兽师——替猛兽掖好被角之后和男孩子们一起嘻嘻哈哈的驯兽师。

“伍斯特先生,看来你没能抓到他们咯?”她开口,“真遗憾。不过,我还是要感激你不辞辛苦,也欣赏你勇气可嘉。我认为,你的表现值得称赞。”

我感觉嘴巴微微张开了,声带也开始抽动,但却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因为跟不上她的思路啊。我惊诧莫名。困惑不已。其实最确切的说法是呆若木鸡。

法律之恶犬一声呜咽,很像野狼眼睁睁看着俄国农夫逃之夭夭了。

“你确定此人身份,夫人?”

“确定此人身份?什么叫确定?”

吉夫斯加入了讨论会。

“夫人,我想警官是误会伍斯特先生在花园里图谋不轨了。我解释过伍斯特先生是夫人的朋友斯宾塞·格雷格森夫人的侄子,但他却不肯相信。”

我们一时都没有话说。梅普尔顿女士定睛望着警察先生,好像抓到他在圣经课上偷吃酸酸糖。

“警官,你是想说,”她的声音直击对方制服第三粒纽扣下部,刺穿其脊柱而过,“你竟然如此愚笨,误将伍斯特先生当成盗贼,把整件事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