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戈壁酸梅汤和低调幸福(第6/17页)
“我喜欢朋友。”他说,“大概因为我从小家里只有一个人的关系。”
想起来,他的半辈子也无非是这样一场闲情,一场起哄,朋友一吆喝,一凑手,再难的事情他也敢去动一动。
“可是,奇怪,在内心深处,我其实是孤独的。”
真有点让人惊讶!不过,也许他说的是对的。
在高中,他又傻劲大发,办了一个杂志叫《鹿苑》。杂志后来又垮了,好在没赔钱,父亲再没有第二个戒指了。
跟女孩子在一起,他总是十分有自信地告诉人家:
“你不会后悔的,我将来总会有出息的!”
倒也不是骗人,他一直就这样相信。他相信自己冲得过去,他也相信,这社会是一个公平广阔的跑场。
他第一次自己存钱去买一本书,花了三十几块,书名叫《飘》,他把它连看三遍。
“我得到两个东西,到今天还受用,第一,是爱土地的那份真情;第二,我也相信‘明天还是有希望的’。”
“对书里的人物塑造呢?”
“也喜欢,我喜欢人物有强烈性格,人到底还是宇宙的中心。——我也喜欢沃特·迪斯尼,”他补充,“他把世界美化了,不是我不写实,但是你如果对‘实’看得更深,你就知道,它并不是那么丑陋的。”
“我从小就穷,可是,奇怪,我就是不恨这个社会,”他说,“帮助我的人太多了,譬如明明没有钱交学费,就是有人替我出了。
“整个来讲,我佩服老一辈,譬如在传播界,有人骂老一辈黑,可是,我看年轻一辈更黑,因为生活更糜烂,物质欲望更高,想拿的钱就更多,老一辈还给我们些机会,我们舍得给下一代机会吗?我小时候跟一个姓邱的朋友很要好,成天窝在他家,不时在他家吃,在他家睡,他母亲不但不嫌我,还带我跟她儿子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我现在想想,如果我儿子成天带个同学来吃来睡,我烦不烦?这样一想,我对老一辈的厚道、不现实,还是佩服的。还有些年轻人专搞些代沟题材,我自己讨厌这种题材,我只知道我的父母给我的是完整的爱,我只知道我的师长对我是全心的期望。
“我记得我读到大学了,还在‘立法院’的‘康园’吃人家的剩饭,许多委员都知道这件事。但不管父亲多穷,不管他混到退休也只是‘立法院’的工友,我都尊敬他,我爱他那种自始至终一成不变的作风。有一次吴延环委员对我说:
“‘你就是老黄的儿子吗?你有今天,完全是因为你爸爸人好,修来的。’
“我完全相信他那句话,无论如何,你笑我浅薄幼稚也好,你笑我是一个单纯的基督徒也好,我相信人间是温暖的,我相信坚持原则是可以做出成果来的,我相信两代之间——在家里或者社会里——是可以有和谐有了解的。”
“你们戏剧的同学后来都怎么样了?”
“后来,大部分从商了,小部分教书了,班上真搞戏剧的只我一个——孙国旭也是我同班的,他在华视,不算搞戏,不过总算在传播界。这也没办法,联考进来的,念戏剧系文武两样全来不了,武的,我指的是做演员,去演;文的是编剧、导演……两样如果都不行,怎么办呢?
“念大学要靠上课听教授讲而得到些什么,太难了,有的教授一个劲地抄英文笔记,有的破口大骂我们不配学戏剧,下了课,同学只有一个感觉,我们算全是婊子养的,不是人,我们什么都没得混的……
“可是,也有好的老师,像李曼瑰,她耐心地就着我们的程度来教我们,我这一辈子遵行着她的一句话:‘不要投机取巧,扎扎实实的,一步一步慢慢来。’她死的前一年,我导她写的戏,我的胆子大,跟她说,老师这里要改成这样,那里要改成那样,她都纵容地答应了。我导演,要用什么手法,她都赞成,我很幸运总是会遇见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