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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同饮。
李小鸥激动地说,一切都在音乐里。
程荷锄说,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吗?
李小鸥陷入深思。程荷锄害怕李小鸥再次曲解了他的意思,抢先说,行者。
李小鸥对程荷锄的答案十分赞赏,目光里闪着水花,再次把杯子举向程荷锄,程荷锄端起杯子,接受了李小鸥的激动。
但很快,李小鸥就陷入忧伤,说,知道我平常在家里是什么时间听音乐吗?
程荷锄说不知道。
李小鸥说,要么等我那口子不在,要么在梦里。
程荷锄翘翘嘴角,想说一句话,却打住了。这一点没有逃出李小鸥的眼睛。她说,想说什么,就说嘛。
程荷锄说,烦恼也是音乐。
音乐再次响起。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次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杯子。他们发现,就连杯子的把都在同一个方向,还有伏在杯子旁边的小勺,也是出奇得一致。这种一致让人觉得两个杯子是有过某种约定的。玻璃杯中梅子色的台湾香榭,被摇曳的烛光一映,让人容易想起爱和忧伤,两个小巧的不锈钢勺静静地趴在坐着杯子的碟子旁,像酣眠中的猫一样,无比安详。
服务员要添水,两人不约而同地举起手阻止。只不过李小鸥举起的是右手,程荷锄举起的是左手。服务员不解地看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带着一丝嘲笑离去。
曲终。李小鸥问程荷锄看到了什么?
程荷锄说,你先说。
李小鸥说,你先说嘛。
程荷锄说,什么都看到了,什么也没看到。
李小鸥说,这次你错了。
程荷锄说,请你说出对的。
李小鸥说,我看到了一种美。
程荷锄说,我看到了两个杯子状的心,两个勺子状的等待。
程荷锄说这话时,李小鸥的神情出现了一个明显的落差,她说,我没有看到心,但是我看到了等待。
程荷锄笑着说,其实我们说出来的都不对。
李小鸥说,什么意思?
程荷锄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
李小鸥这次理解地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觉悟的喜悦。看得出来,她自认为对这句话彻底理解了。
但程荷锄仍然觉得她在曲解。
李小鸥把手伸过来,让程荷锄给她看手相。程荷锄已经很久不给人看手相了。但李小鸥已经把手伸过来,他就看了一下。他的心里吃了一惊,李小鸥的生命线是断着的。这时,李小鸥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的生命线是断着的,就是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不到老。
程荷锄什么也说不出来,定定地看了李小鸥一会儿,说,我可以给你唱《心经》吗?李小鸥说,当然可以。
程荷锄承认他唱得非常投入,投入得让他觉得已经没有了那个唱的人,只有那个“唱”。
还没有唱完,李小鸥已经泪流满面。
这次是程荷锄先举杯。杯子举起来时,程荷锄觉得,在他手里的却不是杯子。
是什么呢?
这时,李小鸥泪眼迷蒙地说,你说真有来世?
程荷锄笑笑。没有回答。他觉得他今天说得太多了,他表面上笑着,但心里却无端地对自己今天的夸夸其谈非常厌恶。他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了。但随之,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过于自私,这时,他看到他的心中有一团火升起,就像大海。
李小鸥如果留心,肯定会从程荷锄的目光里看到这个厌恶,以及由此生出的一种坚硬,一种柔软的坚硬。但是没有,此刻的李小鸥正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就在程荷锄心里的那团火升起的刹那,李小鸥说,如果真有来世,我来这里等我要等的人,如果等不到,我会伤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