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批评家的回答 (1966)(第5/12页)
埃德蒙·威尔逊(我觉得,不够坦率,而多半错误地)视他自己为一个具有常识、质朴的普通读者,拥有六百个基本词汇。无疑,这样一个想象的读者,有时可能对我觉得需要而时不时使用的难以捉摸的词汇感到困惑与不安。但是,这样的天真汉会有几个去碰EO呢?威尔逊先生暗示我不要用词典编纂演变过程中,只出现在一部“相当全面的词典”中的词汇,这是什么意思?何时一部词典不再是简本,而开始变得“相当全面”,再“极为全面”?是否存在这样一个序列:袖珍本、口袋本、大口袋本、我的三个书架、威尔逊藏书丰富的书房?如果要表达一个观念或一个对象,有一个恰到好处的词——一个他作为教师或博物学家或新词发明者刚好知道的词,在一部标准词典的修订版中也能找到,但并不收在它的初版中(反之亦然),翻译家就应该干脆不作任何参考?这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多么令人不安!真是噩梦般的不信任!疲惫焦虑的翻译家如何知道在图书馆的架子上恰恰没有威尔逊的相当全面的词典?(顺便提一句,威尔逊先生所谓“词典用词”在我的译文中真的很少,我难以找到什么例子。)
威尔逊先生没有意识到,作家一旦选择让某个旧词复活或焕发青春,这个词就又有了生命,又会哭泣,就会穿着紧身上衣和短裤,在墓地到处走动,让古板的掘墓人烦恼不已,除非那个作家的书不再存在。在好几种情况下,我的EO中,古词的使用不仅与这些过时的俄语词汇吻合,而且复活了普通的俄语单词中意义的细微差别,而这种差别在英语单词中已经丢失了。这样的单词并不见得成为习惯用法。我渴望的是文字的精确性,不是文字的可读性。它们是走过冰川的脚印、攀上陡峭山崖的岩钉。有些只是警示语,意在提示或指示普希金的某个习惯用语此时此刻又出现了。选用另一些古词是因为它们在俄语中隐含的法国色彩,以模仿措辞的一种法国式转向。所有这些词都有着痛苦、埋没和恢复的历史,应该被作为康复治疗者和古老的孤儿来对待,而不是被批评家当做冒名顶替者进行斥责,尽管这个批评家声称他欣赏我的一些作品。我不在乎一个词是“古词”、“方言”还是“俚语”,就此而言,我是一个兼收并蓄的民主派。无论什么词,只要我觉得适合就行。我的方法也许是错的,但这也是一种方法,一个真正的批评家的工作应该是去检查这方法本身,而不是相反,在我的池塘里钓几条奇特的鱼,这些鱼是我特意养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现在让我转向威尔逊先生所谓我的“用词不当”和“脱离常规”,向他解释为什么我用了他不喜欢或不知道的词。
考虑到奥涅金对家庭生活的淡漠,普希金在第4章13节第5行,用了semeystvennoy kartinoy这个短语。现代用法是semeynoy kartinoy,要是普希金这么用,我就会用“family picture”(3)。但我要表明普希金用了一个不常用的词,所以我也用了一个不常用的单词“familistic”。
为了表明vospomnya一词(普希金用在第1章47节第6—7行,而没有用vspomnya,或vspomniv,或vspominaya)的古义,也为了提示这两行诗的深厚响亮的用词,我得寻找比“回想起当年的情意……”更能让人回味和唤起情绪的表达,不论威尔逊先生是否喜欢,要更好地翻译vospomnya一词,没有比“rememorating”(追忆)更合适的了。(4)
威尔逊先生也不喜欢“curvate”(弯曲)这个很朴素、也很适当的词,我用它来翻译krivye,因为我觉得“curved”或“crooked”不能完全对应奥涅金常用的弯曲的指甲钳。
同样,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再三考虑才将第4章9节第5行中的privychkom zhizni izbalovan译为“spoiled by a habitude of life”(“为生活习惯所败坏”)。我需要一点法国色彩,它更适合来暗示“生活习惯”那种无限或不定的特性——普希金的诗句有着优雅的含混。这儿的“habitude”(习惯)是一个很不错的词。《韦伯斯特大词典》并没有说它是“方言”或“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