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27/30页)

“广场是不是一个模型?”我心里纠缠着这件事,放心不下。长满金针菜的地方又是姨妈的鬼话,她和母亲半夜带着麻袋出发,是想挖金矿呢。

“那种事是没有结局的。”姨妈竖起一个指头“嘘”了一声,“那边峡谷里出现过一只兔子,红的,你母亲就为这个患了疯病。有一天,我把她带到峡谷那里,指着一块突出的石头告诉她,这就是那所谓兔子。我嚷了好久,才知道她的耳朵坏了。哈,黑桃K。”

她远远地跑在前面,后来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这块地方太黑,我脑子发热,使劲地往前赶,往前赶,踏着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原来姨妈倒在地上睡着了,她枕着破套鞋,胖大的身躯在微光里臃肿可怕。我不敢看她,掉头就跑。我根本跑不动,但我设想我跑出了树林。眼前果然是一大块平地,平地上有幢高楼,许多窗户敞开,灯光刺目。父亲在一个窗口笑嘻嘻地向我招手,他的脸上戴着一部巨大的假胡子,他跳上窗台,引吭高歌,细小的腿子抖得厉害。我东躲西藏,想要隐蔽起来休息我的腿,但灯光如猎人一样追捕我。我又说:“现在是早晨。”于是又听见了模拟的鸡叫,这几乎成了一件法宝。

七 我的第三个梦

我发现自己原来是穴居的——这发生在中午午睡之后。我醒来之后没敢打开眼睛,因为外面有两只老虎在交替来回踱步。我听了好久确定它们没发现我,才张开眼坐起来。阳光从岩洞的一个隙缝里斜射进来,有人在洞的深处打呼噜,醒着时也打。我摸摸身上,的确穿着一套卡其布的衣服,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一种伪装:穴居的人怎么会穿着卡其布的衣服呢?顶多也就是挂些树叶罢了,说不定竟光着身子呢。我不敢出洞,极无聊地呆到傍晚,那两只老虎终于悻悻地跑掉了,听见它们下山时地面的震动。我应该下山去讨一点吃的来,因为我对穴居的事毫无准备,万一这事是一场骗局的话,我也就用不着不停地装模作样了。我在遮人眼目的暮霭里撞撞跌跌地走了好久,猛然听到一声怪笑:云杉上面影影绰绰有个人。“穴居了?”他嚷嚷道,“好!好!这种事,很高尚!”我还在走,我觉得索然无味,我怕看见自己的影子,因为那影子也带着一种可疑的模糊,仿佛有些不三不四的味道。“要是真正下决心穴居的话,你可要作好准备啊,那将是一种永久性的默默无闻啦!”那人还在嚷嚷,声音刺耳极了。我想钻进一片灌木林躲开他,这企图马上被他发觉了,他嚷嚷得更起劲:“有的人穿着卡其布,有的人戴着无沿帽,走起路来咚咚响,请注意这种种风度!”

我干脆蹲下来不动,捡两块石头压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一着很奏效,我立刻睡着了。一会儿就看见姨妈那胖大的灰脸在我上头,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带着一种怜惜的表情,还不时吐一点什么在掌心,然后往我脖子上擦均匀。她说话的语气很动情,很哀婉:“危机四伏呀,你穴居的事件闹得风风雨雨呢。这洞穴里这么脏,我一直很不安,我想把它打扫一下,在岩壁上挂满那种美术纸扇,另外还要搞几个陶瓷挂盘来,这种审美情趣是从三姑娘的女同学那里学来的,她的修养很高。”

山下的破庙里长出两棵青松,洞穿了屋顶直冲云霄。

打呼噜的是不是姨妈?原来她一直躲在暗处等这出戏?

“有人在走廊里养着两头豹子。”她磨了磨牙,“就是那搞蔬菜试验的家伙。如今,走廊里真是多灾多难啊。下雨那天,我竟在白天倒在走廊的水泥地上睡着了,回想起来不是胆战心惊的事吗?穴居的事,你要始终如一,我对这事抱了很大的期望,从一开始就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