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28/30页)
有很多狡诈的黑猫想来亲近我。我是在午睡时做这个梦的,我快睡着的时候,看见父亲在门边一探头,将一条松毛虫挂到墙壁上。现在,我想到悬崖上去,只要往下一跳,就会惊醒过来。
八 我的第四个梦
我曾和父亲约好,到离这里十里外的河滩上去捡贝壳和卵石。我们好像是在酒店里商量这件事的,当时有一个瘪瘦的汉子和我们挤在一条长凳上坐着,他不停地挖鼻孔,并顺手擦到父亲的背上,我们每说一句耳语,他就强行凑过来倾听。后来我定睛一看,发现这汉子的双眼原来是石膏模型。我们商量好之后并未马上执行,于是父亲,就好像有了某种特权似的,整天不断地对我挤眉弄眼,说一些暗语,打一些手势,当着很多人的面把我搞得窘迫不堪。他不厌其烦地盯紧我,只要看见我跟谁讲话,他马上挤拢来,一把搂住我的肩头,对着那人眨眨眼,横蛮地盘问人家:“喂,你想不想返回到那种无忧无虑的童年乐趣中去呀?”我忧心忡忡地躲在厕所后面,我极想那里有条大黄狗出现,仿佛那条狗是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似的。然而父亲马上也来和我一道躲在厕所后面了,并大谈我们的那个“秘密”,一边谈一边用胳膊肘直捣我的腰,连连问道:“这不是一种了不得的突破吗?这可不可以算一种天才的创造?我们是怎么萌生这个奇异的念头的?”黄狗终于出现了,我猛地朝它扑去,结果摔了个嘴啃泥。我就势闭上眼,我知道我的牙齿在流血,但还是假装睡着了。睡在厕所边上当然不舒服,旁边似有绿头大蝇在打滚,不过还是不能醒,因为父亲在那里伺候,也因为这反正是在梦中,这么一想,昏昏然又换了一种梦境。这个梦境里遍地都是有刺的灌木,寸步难行。我听见在一个地方,有一双赤脚在操场上跑,那脚上长着很多鸡眼,因为踩在碎石上,脚板皮全成了紫酱色。家人们全都埋伏在金樱子丛中,顺风吹来他们的低语,我已经看见了父亲的鸭舌帽(自从秃顶以来,他时刻戴着它)。在一晃一晃的。有一只鸽子从金樱子丛中飞出来,飞上了天。原来这里面又有一个诡计。这事在好多年以前发生过一次,当时我们似乎是山穷水尽,全家人夜里潜逃到一个采石场,躲在工棚后面嘁嘁喳喳,一直到天明,采石场外游荡着成群的饿狼……月亮出来了,我数了数,一共有八个,像用细线系好的气球一样飘荡。有人在瞄准,金樱子丛中露出黑洞洞的枪口,父亲窃笑起来,一声巨响……
九 我的最后一个梦
似乎是在我们的大房子里,光线很暗,我们全家人都躺在地上打瞌睡。于似睡非睡之中,大家看见进来了一个细小的人影,但谁也不愿挪动,也不愿看清。不知过了几点钟,窗户被风缓缓地吹开,浓郁的七里香的味儿充满了房间,满屋子蹦跳着褐色和玉色的蚂蚱。父亲第一个跳起来,慌乱地环顾了四周一下,然后背上他的旅行袋,推开门就跑出去了。他的长腿跑得很快,像个运动健将,七里香的味儿使他发疯了,那种不顾一切的神气真使人惊讶,有两只大马蜂不远不近地随在他背后飞行。三妹早就起身,窗户一开她就奔过去关上了,她立在窗前,看着父亲的背影沉思了好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对我说起一条闪烁着宝蓝色光芒的大蛇,那条蛇从青草上爬过来,头部抬得很高很高,摆来摆去的。青草很深、很密,草里长着一串一串的田皂壳,威灵仙结着翠绿精致的球形果实。有一只山猴,日日夜夜守候在光秃秃的土坡上。她的眼光突然迷惘起来,给我一种陌生感。蚂蚱在沙沙地腾飞,顺风吹来父亲沙哑滑稽的歌声,三妹一下子板起面孔,“咚咚咚”地走过去开柜子。母亲一直昏迷不醒,她在梦中四肢舒展,面色红润,痴迷地傻笑着。我在地上翻了一个身,听见一种骚响,是一个灰蓝色皮肤的婆子蹲在茶几上,像一只可笑的小动物。她用小指头抠出怀里残剩的茶叶来吃,一边吃一边悄悄地吩咐着三妹什么事,那种奇特的语言我怎么也听不出个眉目。三妹的肩头一耸一耸的,将柜里的衣物抛出窗外。“它一直是放在最底层的,我的模型,明明有人动过了,该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