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25/30页)

在我出去找骆驼的那段日子里,我的妹妹和一个乡下的风水先生跑掉了。那家伙的一边身体是假的,夜里睡觉时我看见他卸下来过,他一边卸一边满不在乎地对我说:“其实只要有半边就完全管用了。”他躺下去,完全像是刀劈开来的一半。“我身上长一种昆虫,它们把另外那半边咬掉了,事情完全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在逃跑之前,妹妹和我长时间地蹲在厨房谈论走廊里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她赤红着脸告诉我,三十日清早,她打开朝走廊的门,看见一只血淋淋的公鸡在啄食门框的木头,没有头部的尼姑们排成长队鱼贯而过,“满腹心思,从她们的胸脯看得出来。”她边说边拿眼瞟我,惟恐我对她讲的不信任。走廊里的事是发生在一天午夜。我打了一个哈欠推开门,立刻感到是发生事情了。所有的门都关得紧紧的,走廊里却充满了手电光,似乎有人从上面朝地上打手电,这是十分暧昧的。北风在外面尖叫,一个细身子的家伙朝这边走来,“那是你儿子嘛。”妹妹兴奋地扯着我的衣角说道:“我正在指导他锻炼另一种生活方式,注意、注意,别碰倒了他,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当然就连揩屁股也得我来教他,开始时我觉得他简直没有什么希望。”她说话间身上又散发出那种马尿味儿,骨子里头的乡下佬。我并没见到儿子,不错,是有一个人影,不过只晃了几下就不见了,而她,就死抓住这一点,强词夺理,硬说是儿子在搞试验。后来我们停止了争论,不得不关门,因为数不清的野鸽子撞进来了。我说野鸽子是三女儿吊来的那小子饲养的,那小子患了癌症,心头不痛快,想搞点恶作剧来出出气,同时造成一种幻象,仿佛自己担任着中流砥柱的角色似的。“在暮色中,玫瑰花儿开放,野鸽子咕咕叫,你不由得心旷神怡。”妹妹自顾自地说,“有些人,并不具备一种英勇的性格,结果被压垮了,从而产生一种对抗情绪,决心过一种与现实规律背道而驰的、不可理喻的古怪生活,三姑娘的未婚夫便属于这么一种类型,这种人在人群中比比皆是,很容易识别,只要检查一下他们的耳朵和眼睛就可以认出来,所有这类人全是斜视、招风耳、耳垂紫涨。”她说着就要来检查我的耳朵,一把揪住,还用一个发夹在上面戳。“乡巴佬!”我大吼一声,挣脱她的纠缠。招风耳与斜视之间有种很微妙的关系,这给我们的识别工作提供了可靠的依据。至于说到养鸽子,这是一种发泄企图的体现,也就是说,对抗情绪的最后结果,这种结果往往十分精彩。我有一个朋友,他并不养鸽子,而是将房子里的家具搬来搬去的,他病得不轻,一只眼已见不到黑眼珠了。舒张压110是一个分水岭。在乡下,所有这类毛病都将在大自然的风光里获得痊愈。在当时我就应该听出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即逃跑),但是该死的野鸽子飞来飞去,把我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在我扑打这些鸟儿时,妹妹吹出一种奇怪的哨音,使得那些鸟儿全都开始排泄体内的粪便,一刹那间鸽粪就像暴雨一样落下来,满屋臭气腾腾。待我从藏身的薄膜罩子里钻出来时,妹妹早已逃之天天了。

我现在记得那件事了:骆驼是从火里面来到我们这里的。当时风沙很大,我根本不能站稳脚跟,大火燃烧到塔顶的时候,底下的一个窗子打开了,它伸出那温驯的头部。这件事在我的记忆中保留了好久了,所以我骑在它背上游荡,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它的确是自然而然到来的。自从那天早上它失踪之后,我每天都去围着那个黑洞洞的塔转悠,我从敞开的窗户伸进我的头,听见野鸽子在空塔里振翅,那塔成了它们的老巢了。那场大火非常暧昧,居然什么也没烧掉。我询问儿子起火的情况时,他正专心致志地用绳子打好一个活结,将一头套在床头。他叫我将一只脚伸进那活结,然后突然一拴,把我的脚拴住了。“今天晚上,我要把你的两只脚都拴住,免得你踩着了散步的小鹦鹉。你讲的那些奇迹都发生在我们出生前,我们一听到你开口就毛骨悚然。前些天,你还把家里那面镜子拿到外面去摔破,说里面有火苗窜出来。你太野蛮了,那面镜子是我们的传家宝。我看见你绕着这栋房子跑,还用一支粉笔在公共厕所的墙上写下流话,回来后你脸上大放红光,告诉我说,你去过了森林,为找骆驼迷失了方向等等。其实哪里有什么骆驼呢?我当时那样说,不过是迎合你的,而你缠住不放,将几十年前的东西当现实来追求,还要一味疯疯癫癫,把大家都搅得头痛。我告诉你,所谓骆驼,那是一个象征,一个蓝颜色的符号,如果你竟糊涂到要找出它的实体来,那只是一条通向灭亡的道路。”他说完这篇大道理之后马上忘记了我,自顾自地猫着腰打起弹子来,而老母亲的一只脚还被拴在床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