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第18/30页)
“好人,你一定要从头至尾听一听我的故事。这一家人真是一个奇迹!一定有个什么家伙躲在暗处发口令,那人哨子一吹,他们大家就脖子发僵,眼球发直,变成了一些空心木偶,在你眼前晃呀晃的,我细细寻找过,可永远找不出那个发号施令的家伙,又一直倍受他的折磨。因为我,有那么一点小嗜好,喜欢唠叨,喜欢跟人搭腔,有时还要耍点小小的诡计,自得其乐,不这样就活得垂头丧气。可那个家伙一吹口哨,这家人就变得目空一切,在屋里大踏步行走,有时候还相互冲撞,撞出木材的裂响声,十分野蛮。我只好整天躲在厨房的一个水池里。时间一长,每个关节都发生了脓肿,还有小虫子从里面钻出来。没想到水池里也不安全。他们家那个阴阳人,那个冒牌的大学生,神经官能症患者,竟搜察到我的栖身之处,用一把扫帚来赶我了。我赤身裸体,用手掩着下部,生怕遭到他的袭击。他是十分阴毒的,知道如何伺机行使那致命的一击。他对我的性器官特别憎恨,那种盯视的眼光可怕极了。哦,还有一些事……”
“哈,你的病好了?你不是逢人就说你有严重的糖尿病吗?”胖子甩开我的手,颠颠地站到墙边去打量我,不动声色地说:“我记得你原先是靠捞小虾为生的,终日勾着腰在小溪边。你裹着一床旧棉絮在干枯的槐树下睡了半个月,树上有几个奇形怪状的鸟窝,风一来鸟就恐慌……你送过我侄儿一个斗笠,他戴上那斗笠后神智就不清了,你毁了他的前程,我总想找你算一算账。”
“我今年三十六岁,他们说我其实还是一个青年。问题要追溯到我五岁那年去。喂,你听说过蛇头疯这种病吗?就是长在指头上的那种疮?我生过那种疮。它们搞得我全身都是淋巴。”我说完这句话就怪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忸忸怩怩地看着地下,每当我讲到实质性的问题,我就忸怩。
“你在学一种功夫,这不错。我是她姨妈,看着她长大的。你和她蹲在木芙蓉底下的那天夜里,我在走廊里瞪着你们,心里想:选了个好日子!我还故意用手电对你们照,想耀花你们的眼睛,逗个趣儿。关于甥女散失性功能这件事,你想不通吧?我想说的是:她从来不具备那个,性的功能。我干吗要用手电照你们呢?因为她从来不把我这姨妈放在眼里,十几年来,她逢人便说我失踪了,还硬要对方也相信她这个可笑的假定,在暗地里,她始终在破坏我的各项小计划。那个燥热的夜晚,你注意过走廊的窗子没有?我在那里整整趴了一夜,观察你们,把电灯扯得一亮一黑,吓唬你们呢。我是这一家的备忘录,会死在所有的人之后。”她朝我飞了一个媚眼儿,皮肤的皱褶里变得汗津津的,“你对槟榔有没有兴趣?这栋楼里所有的人都靠我的槟榔保持神智的清醒。其实那些房间里并没有人,我一间一间摸进去过,里面空无一人。你坐过来,我愿意抚摸你心上的创伤,我是灵魂按摩师。”她蹲在墙跟,声音变得如小鸡般温柔,眼神逐渐暗淡。她叫我和她一块蹲下,握紧了她的手,因为她喘不上气来,一不小心就会完蛋。
我很乐意,可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我马上向她诉说起来。我喜欢从头讲起,那更接近实质性的问题,也更有意义。
“我打算一开始就进入实质性的问题。”我郑重地说完这一句之后,偷眼看了看她,发现她一怔,表情异常严肃。我的内心生出一种昂扬的情绪。
“已经有十三位朋友对我说了这同一句话——‘小伙子怎么会成这个样?想想从前,他真是英姿焕发、神采奕奕啊!’他们诧异、痛心,然后总是送我一本纪念册,外加一把雨伞。我马上要说到实质性的问题了——关于我的来龙去脉。在这之前,我还要提到一件重要的事。等一下,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生过蛇头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