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42/46页)
也许这正是每个人都在庆贺的事——悲剧不曾发生,永远不会发生,末世的灾难将永远不会降临。电视上的一切无序都是受控制的无序,不时被插入的汽车销售广告所打断。电视在充分展示其所能:平庸战胜悲剧。“表面的胜利”,以芭芭拉·瓦尔特斯(43)为代表。不是古老城市的毁灭,而是表面事物的国际大爆发,全球范围的感伤癖大爆发,连美国人也从未曾见到过的感伤癖。从悉尼到伯利恒到时代广场,陈词滥调以超音速流传着。没有炸弹爆炸,没有流血事件发生,你听到的下一声“嘭”的声音将是繁荣和市场发出的爆炸声。我们这个时代已使苦难变得平常,人们对苦难的哪怕一点点清醒的认识也被最大的幻想所产生的巨大刺激消磨殆尽。看着这种受刺激而兴奋起来的、为表演而安排的混乱场面,我感觉这个有钱的世界急于进入繁荣的黑暗时代。人类的一夜快乐宣告了野蛮网络时代的到来。适合时宜地迎接新千年的糟粕和庸俗。这是不该牢记而应忘记的一夜。
除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一刻,我坐在沙发上抱着康秀拉,我的双臂绕着她裸露的身体,我的双手暖和着她的乳房,我们从电视上观看除夕夜光临古巴。我们俩谁都没有指望那一幕会突然出现在荧屏上,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确实是哈瓦那。一个自称是夜总会的圆形剧场里像关牲畜一样关着千余名游客,从里面出来了一位涂脂抹粉的加勒比海性感女郎,她的形象一看就知道是来自极权国家的,在犯罪分子肆意横行的日子里,她常常去勾引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热带产物宾馆里的热带产物夜总会。看不到任何古巴人,除了根本不懂表演的表演者外,很多年轻人——据美国广播公司说,他们一共有九十六人——身着难看的白色服装,手持话筒大吼大叫着在台上绕着圈走来走去,根本不像是在唱歌跳舞。歌舞女郎们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看上去像“拉丁美洲人西部村庄”里那些长腿的有身穿异性服装癖的人。她们的头顶是造型夸张的灯罩——据美国广播公司说,有三英尺高。灯罩高挂在她们的头顶,白色波浪形的长发飘荡在她们的背上。
“天哪,”康秀拉叫道,她开始哭了起来。“这,”她非常愤怒地说道,“这就是他向世界展示的。这就是他在除夕夜展示给人们看的。”“这是风格有点怪异的闹剧。也许,”我说道,“这是卡斯特罗认为的笑话。”
是吗?我不知道。这是无意的自嘲吗?——卡斯特罗是如此跟不上时代吗——还是有意的讽刺,契合他一贯的对资本主义世界的憎恨?卡斯特罗,对巴蒂斯塔(44)的腐败嗤之以鼻,你会认为这种腐败对于他而言就是以“热带产物”这样的旅游夜总会的象征,而那就是他的新世纪献礼吗?教皇不会这样做——他拥有了不起的公共关系。只有苏联才可能有如此俗丽的玩意儿。卡斯特罗有很多东西可供他选择,他可以选择很多过时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戏剧性庆祝场面:在糖料作物种植园里,在产科病房里,在雪茄制造厂里。快乐的古巴工人抽着烟,快乐的古巴母亲们微笑着,快乐的古巴婴儿们吮吸着乳汁……但为游客们提供最粗制滥造的表演?这是有意的安排或是愚蠢的举动或被认为是一个合适的玩笑,针对这个历史上毫无意义的时刻所进行的歇斯底里式的庆祝活动?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他都不会花一分钱在这上面。他也无需为此动一分钟的脑筋。有些东西令我们感觉我们在理解我们不能理解的事。凭什么革命家卡斯特罗,凭什么任何普通人应该去关心那些东西?时光飞逝。我们在时代潮流中沉浮,直到最后我们淹死离世。这一不成其为大事的事件演变成了一件大事情,而康秀拉正在这里经受她一生中最大的事件。人生的大结局,尽管没人知道是什么,如果确有其事,也正在结束而且肯定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正在开始。这是对无人知道是什么的一场疯狂的庆祝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