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4/46页)

我们走下螺旋式钢制扶梯,走进我的图书室,我在书堆里找到了一大册委拉斯贵兹的复制品,我们并肩坐着一起翻看了十五分钟;在这令人怦然心动的一刻钟里,我们俩都学到了一些东西——在她,是第一次知道了委拉斯贵兹;在我,则是又一次体会到了色欲的愚蠢能令人欢愉。都是因为这次谈话!我给她看卡夫卡、委拉斯贵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啊,你必须得做点什么。这些都是舞者的面纱。别把它混同于引诱。这不是引诱。你正在伪装的恰恰就是你要达到的目标,纯粹的色欲。面纱遮掩了盲目的冲动。这么谈着话,你就有了一种错觉,她也一样,以为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这和你采访一位律师或雇用一名医生不同,那种情形下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将改变你的行动进程。你知道你要它,也知道你就要这么做,什么也挡不住你。此刻是不会说任何将会改变什么的话的。

有一个关于人的生物学上的大笑话:在相互了解之前你们是亲密无间的。初遇时你们心心相印。最初的吸引流于表面,但是直觉令你们触及彼此最完整的层面。这种吸引不一定对等:她为一样东西所吸引,你为另一样东西所吸引。可以是外表,可以是好奇心,但然后,是升华,是深层次。她是古巴人,这很好,她外婆如此这般,她爷爷如此那般,这很好,我会弹钢琴还藏有卡夫卡的手稿,这也很好,但是这一切仅仅是我们到达所往之处的路上的一段迂回。我想,这是魅惑力的一部分,而假如我没有这部分魅惑力,我会感觉好得多。性才是这魅惑力所要求的一切。一旦把性抽走,男人还会发现女人富有魅力吗?在男女之间发生性行为之前,谁又能发现对方是如何富有魅力呢?除了她,还有谁能把你迷住呢?别无他人。

她会以为,我正在告诉他我是谁。他感兴趣的是我是谁。的确如此,但是我之所以对她是谁感到好奇,是因为我想和她上床。我不需要她对卡夫卡和委拉斯贵兹有多大的兴趣。与她交谈时,我在想,我还得再忍受多久呢?三小时?四小时?难道我还得忍受八个小时吗?假装正经才二十分钟,我就想知道,这一切和她的乳房、她的皮肤及她的举止到底有什么相干呢?我感兴趣的绝不是法国式的调情艺术。而是野性的冲动。不,这不是引诱。这是一出喜剧。这出喜剧建立了一种关系——但不是通过色欲自然建立的那种——无法和那种关系相提并论。这使我们立即习惯对方,当场获得某些共同的东西,试图把色欲转变成某种合适的社交方式。然而使色欲成其为色欲的正是这种彻底的不合适。不,这只是拟定路线,不是向前而是退回到原始冲动。不要把假装谈话和手头这件事混为一谈。的确,还可能发展出其他事,但手头这事与买窗帘和鸭绒垫子以及签字成为进化队伍中的一员毫无关系。没有我,进化照样进行。我只想和这个女孩上床,不错,我将不得不忍受蒙着某种面纱,但这是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这其中有多少狡猾的成分呢?我愿意认为这完完全全都是狡猾。

“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剧院好吗?”我问她。“噢,我很乐意去的,”她答道。当时我也不知道她是单身还是有男友的,不过我不在乎,两三天后——这一切已是八年前的事了,是一九九二年——她写了封短信给我:“很高兴能应邀出席派对,看到您漂亮的公寓、令人惊叹的图书室,手握弗朗茨·卡夫卡的手迹,感觉真是太妙了。您还热情地向我介绍了迪亚哥·委拉斯贵兹……”她在信里附了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约她出来。“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剧院呢?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剧院的,我总有两张票,也许你愿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