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10/46页)

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你极为痛苦地感到了自己的年老,不过以一种新的方式。

你能想象年老吗?你当然不能。我那时没有。我那时也不能。我想也没想年老会是什么样子。甚至连假象也没有——没有任何形象。而且任何人都别无所求。在不得不面对年老之前谁也不想去面对它。年老的结果会是怎样呢?迟钝是必然的。

可以理解的是无论处于哪个阶段,在此之后的那个阶段总是难以想象的。有时候在你认识到自己进入一个阶段之前,你已处于这个阶段的中途。然后,更早的阶段会为现阶段提供补偿。而即便如此,中间这个阶段对很多人来说是可怕的。但是人生的终结呢?有趣的是,这是一生中的第一次你虽身处其中而能做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自始至终(假如你和我同样幸运的话)看着你衰老,凭你持久的活力,你和衰老有着相当远的距离——甚至非常得意地觉得自己与衰老无关。不可避免地,是的,有很多迹象会导致令人不快的结论,但是尽管如此,你还是超然的旁观者。客观现实的野蛮在于兽性。

在垂死和死亡之间得做一区分。这不一定是未受干扰的垂死。如果你很健康,那就是看不见的垂死。生命的终结是必然的,不需要大张旗鼓地宣告。不,你不可能明白的。关于老年人,在你没有年老的时候你唯一明白的是他们烙上了时间的印记。但是所知仅限于此,就等于将他们凝固在了他们的时间里,这样就等于什么也不明白。对于那些还没有年老的人,年老意味着你的过去时。但是年老还意味着尽管如此、除此之外,还有超越你的过去时、你的现在时。你的过去时十分鲜活。你仍然或人们总是为“现时”及其充实程度所困扰,如同为“过去时”、为过去所困扰一样。对老年进行这样的思考:这只是一个日常事实,即人的生命处于生死攸关之中。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死寂将永远包围着人们。除此以外一切都没有什么区别。除此以外人只要活着就会永生。

就在没多少年前,出现过一种现成的变老的方法,正如有过一种现成的变年轻的方法一样。如今这两种方法都已行不通了。对于是否可行,这里发生了一场斗争——而且是一次彻底的颠覆。不管怎样,难道一个年近七旬的人还应该扮演人类喜剧中耽于肉欲者的角色吗?难道还要不知羞耻地成为一个易于产生性兴奋的纵情声色的老人吗?这不是那种曾经以烟斗和转椅为象征的情形了。也许没能遵循老一套生活模式对于人们来说还有那么一点污辱。我认识到我不能依赖其他成年人的道德关怀。但是,就我所知,无论一个男人有多老,也不会有什么事会停下脚步的,对于这样的事实我能做什么?

自那一咬后,她开始很随便地来我这里了。一旦她知道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一切,事情就不再仅仅是晚上约会而后上床那么简单了。她会打来电话说:“我可以来几个小时吗?”她知道我绝不会说“不”的,知道每一次只要脱光衣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能听见我说“你真好看!”,仿佛她自己就是毕加索画中的人物。我,她的“实用批评”课老师,主持公共广播台星期天早上节目的美学家,决定什么是眼下最值得看、听和读的纽约电视台权威评论员——我曾说过她是一件了不起的艺术品,具有一切神奇影响力的了不起的艺术品。不是艺术家而是艺术本身。她没有不能理解的东西——她只要站在那儿,让人观看,我就会理解她的重要性。这不是要求她有什么自我概念,就像不能要求小提琴协奏曲或月亮有什么自我概念一样。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就是康秀拉的自我意识。我就是那只观看金鱼的猫。只不过那金鱼是长有牙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