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2015年(第5/9页)
另一方面,因为已经见过那些我或许会在其中任教的班级,我对父亲说,在未来20年的教学生涯中,都教那些幸运的年轻人,而非前些年我教过的那些本无缘教育的孩子们,并不会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父亲犹豫了片刻,思考该如何回应。他紧扣双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跟他提起曾在罗克斯伯里教过的一名男孩。我想,他应该还记得那个极其不幸的孩子。他叫斯蒂芬,不仅常在课堂上自言自语,还得定期接受竹鞭的鞭笞。[5]1965年,在城中的“黑人学校”,人们依然接受用浸过醋的竹鞭打孩子这种惩罚方式。进入青春期后,他成了一个满腔愤懑、充满报复心理的少年。他因犯下一桩残暴罪行而锒铛入狱时,我父亲曾为了他做过一番努力。
我对父亲说,我不想抛弃像斯蒂芬这样的孩子,也不想离开众多我已熟悉的城市贫民区的孩子。这就好比能触及那些更有特权、更有优势之人良心边缘的社会范例,实在太多太多。至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都取决于我见过的那些不公平现象。当然,我写过与斯蒂芬、他的同学和生活在他那个社区里的其他人,但我也在黑人社区居住过,并为那些家庭服务过。我想,在那里观察到的视角更利于我的写作。对于我来说,在一个富裕的社区教书、生活,将是一个重大的改变。我已经说过,我相信其他拥有类似经历的人可以跨越贫富这两个极端优雅转身,既不会觉得有悖自己的忠诚,也不会感到任何情感上的缺失。但我没法保证自己也能完成这种跨越;或者说,我甚至无法确定,这对我来说是否是个值得一试的好点子。[6]
此时此刻,便是我最感激父亲的时刻之一。他耐心地听完我的讲述,但最终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不要接受这个职位!”他说,“它不适合你。你说起那些在学术圈谋求职位的朋友时,我就趁机想了想这个问题。”
此刻,他告诉我,他很后悔自己当时草率的回应。他说,我向他描述的这份邀请颇有几分“谄媚之意”,所以他可以理解为何我一开始会被它吸引。但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说发现我深思熟虑后的想法,才更像是他儿子会有的想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职位会‘逼死你’。如果你真的接受了它,我不认为你真能过上太平日子。”
父亲说,我们之前那次谈话后,他就跟母亲提起了我忧心出版和可能回到学术圈的事。此外,他还说如果我愿意,应该跟她也谈谈这些事,然后我就会发现,母亲的意见跟他是一致的。
“我们并不认为你需要追求安慰。我们认为,未来几年你一样会过得很好。”
即便里根先生仍执掌白宫,他还是继续说道:“肯定会有很多人,反对他那种肤浅和卑鄙的政策。他当选总统时,美国每个体面而有良知的人都还活着。”
而且他还说,无论我的助手说了什么,他都相信,肯定还有很多出版商会对我计划中的这本书感兴趣。
“我也非常肯定,你会发现,你的读者依然都在——也许现在分散了,也许他们已经变得非常沉默,也许出于某种原因,他们藏进了某些夹缝里……但我相信,他们依然都在。”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本来是坐在办公桌前的,此刻却跨过房间,从用餐区的餐具柜里拿来一个烟灰缸。我想,我应该提过,父亲喜欢抽烟斗。餐具柜旁边有个带皮套的烟盒保湿器。他装好烟斗,将它点了起来。
“你描述的这个好职位,很可能成为你的阻碍。你放弃罗德奖学金、决定离开牛津时,你身上的某样东西就已经在抵制这种生活。你知道,我当时非常不满你这么做。我简直想立刻飞过去把你拽回学校,却被你母亲拦下了。我认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就算你知道,我也不认为你能承受住那个结果。但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