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床诊断:所有测试均为阴性(第4/8页)
还有一个明显更复杂的病例。一名43岁、“在马尼拉做生意的”男人觉得“喉头发紧”“死亡逼近”,并“从1928年起便开始焦虑”。父亲邀请迈耶医生共同替他诊治。
“病人向迈耶医生描述焦虑的症状:‘那感觉仿佛从高楼坠落,十分恐怖,完全是种无计可施的感觉!你知道,自己完蛋了,只能等待触地的那一刻!’”接下来,父亲又继续记录道,“该病人由患有癔病的姨妈带大……童年时经常看医生,有多年臆想症病史。同时,病人一直有阉割恐惧症症状……”在“遗传性”那一栏下,父亲写道:“叔叔自杀身亡。父亲酗酒。母亲极不负责、喜爱奢华,最终抛下孩子,与另一个男人私奔了。病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还有个姐姐,人很漂亮,生活却很奢侈,结过三次婚……”看起来,这位病人痊愈之前,父亲的实习似乎就结束了。他笔记的最后一行是另一个医生的名字。或许,接手照顾这位病人的也是一名实习医生。
后来,我把这些文件带给波士顿的一名精神科医生看。他说,因为我们最近在脑生理学方面取得的一些突破,从极少的几个方面来说,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些临床报告中强调的重点和使用的语言已经过时。他也指出,这些图表中的条目都极有历史意义,因为它们忠实地反映了迈耶广为人知的整体理论和“情景与社会因素在疾病成因”中的体现,以及童年创伤不完全,甚至并不占主导地位的影响。据他观察,被“弗洛伊德理论蒙蔽了双眼”的“顽固又武断的精神分析学家们”往往会忽视这些与病根同时存在的因素。
他还说,迈耶最重要的贡献之一或许就是他始终坚持十分详细的记录。在他那个时代的美国精神病机构中,这种做法并不常见。这些图表在我打开的第一个板条箱里已经被折叠了数次,但父亲在准备它们时表现出的勤勉,为他整个职业生涯的病历写作树立起了模范,即事无巨细地记录每一个细节。
那个板条箱里还有很多个人物品和与众不同的珍宝。比如,有父亲曾经在波士顿精神病医院担任住院医生时,他曾经的病人寄来的信件。那位病人康复后写信来表示感谢。而且,那位病人显然相信,相比其他更有经验的上级医生,一个从医学院毕业还不到两年的年轻医生竟创造出“如此奇迹”,完全值得这般褒奖。的确,早在1931年,身为医学院学生的父亲,就已经于夜间在哈佛大学麦克连附属医院兼职。当时,他帮助照看过一位来自康涅狄格州的女病人。那位病人曾写信问他,如果她与丈夫坐火车到波士顿,他是否有时间替她做一次“复诊”!这封信上有一张生锈的回形针夹着的便条。便条措辞温和,是父亲写的。便条中,父亲向她解释了自己是一名医学院的学生,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医生。
在这些东西里,还有一堆看似很不和谐的信件。信件用一根粗线捆得紧紧的,从盖在每个信封一角上那张橙黄色2美分邮票上的邮戳来看,它们都是父亲在麻省总医院实习期间,母亲写给他的。我数了一下,总共51封信。也就是说,两人分开期间,除了有一天寄出两封信以外,其他时候,母亲都是每隔一天寄出一封信。我只打开了其中的三封,感觉自己真像个间谍。这些信件都是那种很柔情、很老派的情书。那些信下面有一本俏皮的爱情诗集,书很薄,作者是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这本书到底是父亲送给母亲的,还是母亲送给父亲的,我也说不清。
接下来的几周里,只要有时间,我都会逐一翻看存在我屋里的其他几个箱子。迄今为止,在那些箱子里找到的所有东西中,勾起我最深记忆的是一个黑色的旧医疗包,父亲去医院或疗养院看望病人时总会背上它。一个用了这么多年的包,的确已经出现多处磨损和撕裂的痕迹(提手上的皮革已经剥落,到处都缠着医用胶带),但包仍被那个沉重的金属扣保护得好好的。父亲把它交给我时,用一根金属丝把钥匙挂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