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能带我回家吗?”(第4/7页)
偶尔,父亲的那种不安会突然爆发,以几乎算得上针锋相对的言语表现出来。
“你能现在就带我走吗?”5月的一天晚上,我们都待在阳台上时,他这样问道。
“现在不行。”我说。
“可以!就现在!”
他双颊通红,紧紧地攥紧拳头,以一种命令的神色瞪着我。他是父亲,我是儿子。这一次,他不是在请求我做什么,而是在向我下达命令。尽管这种情况让我很痛苦,但我还是很喜欢他表现出的这份魄力。
我们待在室内的那些晚上,我通常都会拉过一张椅子,正对沙发上的父亲而坐。但有时候,他会明白地表示想让我挨着他坐。
“哈里在这边。”有一次,我坐在椅子上时,他这么对我说道。等我起身挨着他坐到沙发上后,他拉起我的手腕,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谁在举着你的手?”他问。
“是你啊,爸爸。”
“没有别人了?”
“没有别人了,只有你。”
他点点头,接着抬起左臂,揽着我的肩膀,把我拉近了些,仿佛想让自己相信,他在保护我一般。
“很久以前,他给你寄过一封信。”他说。
事实上,他最后一次写东西给我,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而且,那也算不上一封信,不过是露辛达过去经常发给我的那种注释条而已。接着,他又说起“我要去纽约”的事。他会想起这件事,多半是因为我上次出行时,曾告诉过他自己很快会去趟纽约。
不过,他没问是否可以跟我一起去。
“真想跟你一起去,”他说,“但我知道,我不能去。”
片刻后,仿佛是为了解释他为何现在接受了事实,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在另一边……”
“小淘气”趴在房间另一头的一张咖啡桌和沙发下,爪子搁在地毯上,正冲某样让它兴奋不已的东西直哼哼。等到玩厌了,它便站起来,抖一抖身子。每次被某样东西耗光耐性后,它都会这么抖一抖身子,然后一路小跑,回到父亲身边坐好。
这一次,他没扔曲奇给它,而是捧着它的头,揉揉它的耳朵,轻轻碰触它鼻子上方那片肿胀的区域。
“我们都变了这么多……”他说。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说“小淘气”。说这话时,他并没看着它,反而看着我。
“还剩多少?”他问。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我又待了一会儿,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
那天晚上,经常照顾他那位护工不在。一个护士走进来,抱起沙发上的他,穿过门厅,将他放到了床上。我把“小淘气”带到外面,由着它在草地上撒欢。它找到一处感兴趣的地方,又像往常一样趴了下来。接着,它抬起鼻子,一副好似在研究星星的模样。
2001年8月,父亲95岁。母亲说想给他庆祝生日,我让西尔维娅把她接到疗养院。因为那天早些时候我得待在马萨诸塞州西部,所以打算届时自己从反方向直接过去。
她们到得比我早。西尔维娅对我说,她们刚进屋时,父亲似乎有些迷惑,显得疏离又淡漠。但母亲坐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摩挲他的脸颊,接着又把手放到他膝盖上时,他转向她,低喃着她的名字:“露丝,亲爱的……露丝,亲爱的。”然后,他抬起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吻她的手指。
露辛达、亚历杭德罗及其妻子,还有其他两位照顾父亲的人也在房间里。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位曾经陪伴我父母,并帮助父亲整理他写作资料的助教也来了。还有一些不请自来的人,他们是父亲记忆恶化前的朋友,我并不认识他们。我没邀请他们,也永远不会想到要去邀请他们。而且,我认为要是只跟母亲、露辛达和其他熟识的人度过这一晚,父亲应该会更放松,脑子也能更清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