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能带我回家吗?”(第2/7页)

把肿瘤的事告诉他之后,不管他听懂了多少,我和露辛达都觉得:如今,他再次温柔地碰触“小淘气”那块皮肤和那条缝合线时,态度似乎都有些不同了。即便那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明白它正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他也肯定在表达某种严肃的情绪。我想,他一定知道“小淘气”——这只两年前他口中“在练习成为天使”的狗狗——如今正生活在它额头下的一片阴影中。我知道,那条缝合线让他十分担忧。

冬末的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离开,父亲突然问了我一句他之前从未问过我的话:“能带我一起走吗?”

偶尔,他会毫无征兆地恢复了用第一人称谈论自己的能力。我避免了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地说道:“爸爸,那要开很久的车,都这么晚了……”总之,就是那一类的话。无法给他更真诚的回应,让我觉得非常苦恼。

不久后,这样的场景就变得越来越常见。尽管我知道他不记得我住在哪儿,我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公寓,但他每次见到我起身穿外套准备离开时,上述情景都会重演。

“我们该离开了吗?”他问。

有时,他也会问:“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吗?”

当我说出我要回家,却努力寻找最温和的方式让他明白,我无法带他一起走时,他眼中不是掠过一丝阴霾,就是顺从而哀伤地盯着我看。他的眼睛会一直追随着我,看着我出门,看着我从他坐着的窗边走过。

客厅中央的一张红枫木桌上摆了一台电视机。有一次,一个病人打开了电视。当一个镜头准确无误地扫过麻省总医院正面时,父亲完全被吸引住了。那是他实习过的医院,也是他上了年纪后带着年轻医生们巡视病房的医院。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努力战斗!”他对我说。

我对他说:“爸爸,你给了我很多力量,我将继续我的事业。”

“只要我还活着!”说着,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的胳膊。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看他似乎已昏昏欲睡之时,我掏出怀表看时间。显然,父亲并没有我以为的那般困。他注意到那块表,把它从我手中拿了过去,颇有兴趣地端详起来。祖父曾给过他一块非常漂亮的金怀表。我上大学时,他将它转赠给了我。如今,那块金表一直安全地躺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

现在这款不过是块镀金的便宜货。他打开表盖,盯着表盘上兀自转圈的秒针。

“你现在住哪儿?”他问。

“还是老地方,”我答道,“就在纽伯里波特附近。”

“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现在不行。”我说。

“为什么现在不行?”

我尝试着给他一个比以往更坦白的答案。

“爸爸,”我说,“我住在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里,对你没什么好处。而且,我经常不在家,那里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块怀表,没有继续逼我带他回家。不过,我知道我并未安抚住他想跟我走的渴望。从现在开始,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减轻他那份渴望。

仅仅几天之后,看见我走进房间,他立刻笑容灿烂地抬头看着我说:“我是哈里。”

我答道:“我是乔纳森。”

“我知道你是谁。”

他死死盯着我,接着吐出4个词:“妈妈、爸爸、兄弟、妹妹……”(这里我得解释一下:除了一个他住进疗养院前便去世的哥哥之外,父亲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妹妹49岁时死于白血病,他弟弟前一年也去世了。不过,我决定不告诉他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