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他告诉她自己干了些什么,告诉她打算靠写作来谋生,一方面继续学习。可是她一句赞成的话也不说,叫他真失望。她以为他的打算没有什么了不起。
“你知道。”她坦白地说,“写作跟别的事一样,必须当作一门行业来干。当然啦,这不是说我对这一行懂得很多。我只不过根据一般的见解来判断。你不花三年工夫——也许该是五年吧!——来学铁匠的行业,你就不能指望当铁匠!既然作家比铁匠的收入要好得多,那么想写作的人——尝试写作的人,一定也要多得多。”
“可是话说回来,或许我特别具有当作家的素质呢?”他问,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的措辞,同时敏捷的想象力把眼前这一幕情景和氛围,跟他生活中上千幅其他的场景——强凶霸道、下流残暴的场景——一起投射在一幅庞大的银幕上。
这一大幅复合的幻景以光的速度在他眼前一闪,没有岔断两人的讲话,也没有打扰他冷静的思路。在他想象中的银幕上,他看到自己跟这个甜蜜、美丽的姑娘,在一间满是书籍和油画、有高雅情调和文化气息的屋子里,面对着面,用正确的英语交谈着,这一切都被一道光度不变的强光照亮着;同时,还有一幕幕与之对立的场景,排列在这幕场景两旁,一直到这银幕最遥远的边缘才消失,每一幕都是一幅图画,他呢,是个看客,可以随心所欲地要看哪幅就看哪幅。他眼前是飘飘忽忽的烟云和一缕缕阴郁的雾气,在一道道怪亮的红光前消散,他就透过这烟雾,看着这些另外的场景。他看到有些牧牛郎靠在酒吧上,呷着烈性威士忌,只听得一片色情的粗话,他还看到自己跟他们在一起,跟最无法无天的人一起喝酒、骂人,要不,跟他们坐在一桌,头顶上是冒着烟的煤油灯,一方面筹码的的嗒嗒响,纸牌在分发。他又看到自己,打着赤膊,赤手空拳的,在萨斯奎哈纳号的水手舱里跟利物浦红鬼大打出手;他还看到约翰·罗吉斯号的鲜血淋漓的甲板,在那个试图起义的灰蒙蒙的早晨,大副躺在主舱舱盖上,在垂死中痛苦地折腾着,船老大手里的左轮喷着火、冒着烟,大伙儿愤怒得脸都走了样,活像畜生一般,嚷着下流的咒骂话,在他身边倒下去——跟着,他又回到中央的那幅场景里,在那里,不变的光线下,什么都是平静而洁净的,在那里,罗丝坐着,在四周的书籍和油画当中跟他交谈;他还看到那架大钢琴,她等会儿就会去弹给他听的;他还听到自己讲的精挑细选、用字正确的话在回响着:“可是话说回来,或许我特别具有当作家的素质呢?”
“可是不管一个人怎样特别具有当铁匠的素质,”她笑起来,“我倒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不先当学徒就能当铁匠的。”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他问。“别忘记,我感觉到自己怀着这种写作的才能——我解释不上来;我只知道自己怀着这种才能。”
“你必须受充分的教育,”对方回答,“不管你到底会不会成为一个作家。随你选择哪门行业,这种教育都是必不可少的,并且必须不是潦潦草草和粗枝大叶的。你应该进高中。”
“不错——”他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了,因为她又想到了一点:
“当然啦,你一方面还是可以继续写作的。”
“我不得不继续写下去,”他严正地说。
“为什么?”她望着他,着实给搞糊涂了,因为她不太喜欢他这股抓住了这想法不放的顽固劲儿。
“因为,不写作就休想进什么高中。我必须生活,还要买书籍和衣裳,你知道。”
“这我可忘了,”她笑了。“多可惜,你不生下来就有钱!”
“我情愿有健康的身体和想象力,”他回答。“钱,我可以自己挣,可是别的那两桩东西就必须由老天给——”他差一点说出“你”来,跟着把他这句话修正为“必须由老天给(make good)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