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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如此接近他赤裸的身子。我不喜欢这样。刚开始,我试图相信是这个原因让我无法靠近他,但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害怕那个脓包。他也明白这一点。然而,为了隐藏自身的恐惧,我以一种医生的姿态倾身靠近,嘴里念念有词,眼睛盯着那个肿块,盯着那个发炎的部位。“你在害怕,是吧?”霍加终于说道。为了证明自己不怕,我将头靠得更近了。“你害怕它是瘟疫的淋巴肿块。”我假装没听到那个词,并准备说那是蚊虫咬伤,可能就是不知在哪里叮咬过我的那种奇怪蚊虫,但总想不出这个东西的名字。“摸摸它看!”霍加说,“不摸你怎么会知道?摸摸看!”
见我停在那儿没有动,他显得很高兴。他把刚摸过肿块的手指伸向了我的脸。看见我厌恶地退后,他大声笑了出来,取笑我害怕一个寻常的蚊虫咬伤。但这种高兴没有持续太久。“我现在很怕死。”他突然说道。仿佛说的不是关于死亡的事,他的愤怒多于羞愧,那是一种觉得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愤怒。“你没有这样的脓包吗?你确定吗?把你的衣服脱掉,马上!”在他的坚持下,我像痛恨被抓去洗澡的孩子一样,脱掉了衬衫。房间里很热,窗户紧闭,但有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冷风,我不知道,或许是镜子的冷冽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我对自己这个样子感到不好意思,迈了一步,站到了镜子的映像之外。现在,当霍加把头靠近我的身体,我从侧面看见了他映在镜子里的脸。那个人们都说长得很像我的大脑袋,朝我的身体弯了下来。我突然觉得,他这么做是要毒害我的精神,相反地,我从未对他做过这样的事。这些年来,我都以当他的老师而自豪。就连想到这一点都很荒谬至极,但我有片刻认为这颗留着胡子、在灯光影响下显得奇形怪状的脑袋,即将要吸我的血!显然我深受儿时爱听的恐怖故事影响。想到这里,我察觉到他的手指放在了我的肚子上。我想跑开,拿东西敲他的头。“你身上没有。”他说,他走到了我的身后,检查我的腋窝、脖子及耳后,“这里也没有,你似乎还没被这种蚊虫叮咬。”
他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上前站在了我的身边,好像我是他的一个分担忧愁的儿时伙伴。他从两侧抓住我的脖梗儿,把我拉了过去。“来,我们一起来照照镜子。”我看着镜子,在让人无处遁形的灯光下,再次看见我们是多么的相似。我回想起在沙迪克帕夏的官邸等候,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这种相似是那么的让我不知所措。那时候,我看到了应该是我的一个人;而现在,我认为他应该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两人就是一个人!现在,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犹如我被牢牢束缚,绑着双手,无法动弹。仿佛要证实我就是我本人一样,我做了一个动作来拯救自己。我匆匆地用手梳理头发。但他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而且做得天衣无缝,完美得没有破坏镜里映象的均衡感。他也模仿我的表情、头部的姿势,仿照着我虽然无法忍受却又因为好奇而无法将视线从镜子移开的惊惧。接着,他像个模仿其言语动作来戏弄伙伴的孩子一样,欢天喜地。他大声喊叫了起来“我们会一起死!”真是无稽之谈,我心想。但同时也感到害怕。这是我和他一起共度的夜晚中最可怕的一夜。
接着,他声称自己自始至终都害怕瘟疫,过去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考验我。当他看着沙迪克帕夏的刽子手把我带走准备行刑时是如此,人们拿我们互相比照时也是如此。接着,他说他已捕获了我的灵魂:就像刚才模仿我的动作时所做的那样,不管现在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不管我知道什么,他也都在思考它!之后,他问我此刻正在想什么,我说事实上我脑子里除了他之外什么也没想。但是他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因为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了解,而只是想要吓唬我,想要玩弄他本身的恐惧,并且要让我分享这种恐惧的感觉。我意识到,他愈是感受到自己的孤独,就愈是想要伤害我。当他的手指在我们的脸上游移,或试着以这种神奇相似的恐怖来迷惑我时,他自己甚至比我更兴奋更激动,我想他正打算做某件坏事。我告诉自己,他一直让我站在镜子前面,挤捏我的脖梗儿,是因为他的心还无法承受马上做出这样的坏事。但我发现他并不是完全荒唐,也不是完全无助。他是对的,我也想说、想做那些他说过与做过的事。我羡慕他,因为他比我先采取了行动,而且可以玩弄瘟疫和镜子中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