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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他忍无可忍的并非我的言词,而是其他事。有一天,一名学生的父亲前来家中拜访他。他看起来像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自称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区。我如一只懒洋洋的家猫,蜷缩在角落里听着。他们拉拉杂杂地谈了好一阵子。然后,我们的客人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他姑姑的女儿,去年夏天丈夫重新为屋顶铺瓦时摔死了,成了寡妇。她现在有很多求婚者上门,而我们的访客想到了霍加,因为他从邻人口中得知,霍加正打算结婚。霍加的反应比我想像的更粗暴,他说他不想结婚,而且就算想结婚,也不会娶个寡妇。对于霍加的回应,客人提醒我们,先知穆罕默德并不介意哈蒂杰的寡妇身份,还纳其为第一任妻子。霍加说,他听过那位寡妇的事,她甚至连尊敬的哈蒂杰的一根小指头也比不上。针对这一点,我们骄傲得出奇的邻居想让霍加明白,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虽然他并不相信,但街坊邻居们都说霍加已经彻底疯了,没人把他观测星辰、摆弄镜片与制造奇怪时钟当成什么好事。带着一种商人故意贬低他所想买的货物的语气,我们的客人又补充说道:邻居们都说霍加像个异教徒一样不是盘腿坐在地上,而是在桌上吃东西;花了一笔又一笔的钱买了书后,他把它们丢弃在地板上,践踏着写有先知名字的书页;同时霍加无法借着长久凝视天空平息内心的恶魔,只能大白天躺在床上瞪着肮脏的天花板,并且不从女人身上而是自年轻男孩那里找寻欢愉;我是他的双胞胎兄弟;他在斋月期间没有戒斋;也是因为他真主才降下了瘟疫。

打发走访客之后,霍加大发雷霆。我认为,他由于和其他人拥有同样的感觉或者故意装出这么一种样子而感到的安宁已不复存在了。为了给他最后一击,我说,那些不怕瘟疫的人和这家伙一样蠢。他开始担心了,却还称自己也不怕瘟疫。无论理由是什么,我认为他是衷心这么说的。他极度烦躁,手足无措,并且不断重复最近被他遗忘的“笨蛋”这一口头语。黑夜来临后,他点亮灯火,把灯放在桌子中央,要我和他一起坐下。我们必须写点什么。

就像为了度过无尽无止的冬夜而看相的两个单身汉一样,我们面对面坐在桌旁,在面前的白纸上划拉着一些东西。我觉得我们真是可笑!早上,读着霍加所写的他的“梦”时,我发现他甚至比我还可笑。他仿照我的梦也写了一个,但从他隐藏的每一件事中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杜撰出来的梦:他说我们是兄弟!他把自己打扮成了哥哥的角色,而我则乖乖地听着他的科学演说。隔天早上我们吃着早餐时,他问我如何看待街坊邻居们说我们是双胞胎的闲话。这个问题让我高兴,却并没有满足我的自尊心。我没说什么。两天后,他在半夜叫醒我,告诉我刚才真的做了他写过的那个梦。或许是真的,但不知为何,我并没在意。隔天晚上,他向我坦白,他害怕死于瘟疫。

成天关在屋子里,我感到枯燥乏味,黄昏时我出门到了街上。在一个花园里,孩子们都爬上了树,把五颜六色的鞋子都脱在了地上;在水泉边排队打水的长舌妇们不再因为我经过而闭口不语了;市场、集市满是购物的人;街上有推搡打架的,有些人忙着劝架,有些人则在一旁看好戏。我试着说服自己,传染病已自行消失,但一看见从贝亚泽特清真寺院落里一具接着一具抬出的棺木,我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心慌意乱地迅速返回了家中。刚走进自己的房间,霍加便喊道:“你过来看一下这个。”他衣衫的扣子都开着,指着肚脐下方一个红色小肿块说:“这里到处都是蚊虫。”我上前端详。那是个略微肿起的小红点,像大蚊虫的叮咬痕迹。但他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我不敢再靠近了。“是蚊虫咬伤,”霍加说,“不是吗?”他用指尖摸了摸这个肿块,“要不就是跳蚤咬的?”我沉默不语,没有说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跳蚤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