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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借口在花园里待到了日落。我知道自己不该再待在这个家里,但想不出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而且那个斑点看起来真的很像蚊虫咬伤,不像瘟疫的淋巴肿块那么明显和大面积。但是不久,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可能因为正漫步在花园里迅速变绿的草丛之间,我觉得那个红斑似乎会在两天内肿起,像花朵一样绽放,胀裂流脓,使霍加痛苦地死去。我想这应该是出没在夜间的一种热带昆虫,但却怎么也记不起这种幽灵般的生物叫什么名字。

坐下吃晚餐时,霍加努力装做情绪高昂,开开玩笑,戏弄戏弄我,但这种情绪没能维持多久。我们安安静静地吃完了晚餐,夜幕在无风的宁静中降临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霍加说:“我烦死了,太郁闷了,我们坐在桌边写点什么吧。”显然惟有如此他才能打发时间。

但是,他写不出来。当我舒心畅怀地写着时,他只是无所事事地坐着,用眼角看着我。“你在写什么?”我把自己写下的东西念给他听。那是结束第一年的工程学学习后的一段往事:一放假,我就归心似箭,搭上一匹马拉着的马车急匆匆地返回了家乡。但是,我也非常喜欢我的学校和我的同学,假期中,当我独自坐在河边看着带回家的书时,我是那么的想念他们。经过短暂的沉默,霍加突然像吐露秘密般地悄声问道:“在那里,人们是否总是生活得这样快乐?”我以为他一问出口就会后悔,可是他仍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心看着我。我也和他一样悄声回答说:“我那时是很快乐!”他的脸庞闪过一抹羡慕的神情,但却不是令人害怕的那种。他扭扭捏捏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说当他住在埃迪尔奈时,他才十二岁,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和母亲、妹妹一起到贝亚泽特清真寺的医院去探望患有胃病的外祖父。早上,他的母亲将还不会走路的弟弟托给邻居,带着霍加、他的妹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一锅布丁,一起出门。他们沿着有白杨树遮荫的路走着,路途不远,但却有趣。外祖父常常讲故事给他们听。霍加喜欢这些故事,更喜欢医院,因此他常常会跑开,在医院里四处遛达。有一次,他在灯笼光照射下的大拱形门下听着为精神病患者演奏的音乐,那里还有水声——流水的声音。然后,他又漫步走进其他房间,里面有着奇形怪状、五颜六色、闪耀着光芒的瓶瓶罐罐。有一次,他迷了路,就放声哭了起来,于是人们带着他走遍了医院的每一个房间,直到找到他的外祖父阿布杜拉先生。他的母亲有时会哭泣,有时则和女儿一起听父亲讲故事。然后,他们带着外祖父交还的空锅,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母亲会给他们买哈尔瓦糕,并小声说:“趁别人还没看见,我们赶快吃掉它吧。”他们三人会去河边白杨树底下的一个秘密地方,趁别人没看见,一边在水里晃着脚丫子,一边吃甜点。

说完这些事后,我们都陷入了一阵沉默,让我们两人很不自在;同时,一种说不上来的兄弟情谊之感,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好一会儿,霍加沉入了这种紧张气氛。之后,附近一户人家不管不顾地将屋子粗糙的大门猛力关上后,他又说道,也就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对科学萌发了兴趣,就是因为病人及那些让他们康复的形形色色的瓶瓶罐罐和天平。不过,外祖父死后,他们就再也没去过,霍加则一直梦想长大后自己一个人重回那里。但有一年,顿加河泛滥成灾,把病人都冲离了病床,肮脏混浊的泥水溢满了医院所有的病房,很长时间没有退去。洪水终于退去后,由于无法清理,这座美丽的医院也就经年累月地掩埋在了恶臭污泥之中。

当霍加再度陷入静默,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不再那么近了。他从桌旁站了起来,我从眼角可以看到他在房里踱步的影子。接着,他拿起桌子中央的灯,走到我身后。我看不到霍加,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我想转身看他,但却不敢看,似乎我在担心,担心他会对我使什么坏。不一会儿,我听见脱衣的窸窣声,便心惊胆战地转过了身。他站在镜子前面,上身赤裸,借着灯光仔细检视胸膛和腹部。“天哪,”他说,“这是什么样的脓包?”我没有吭声。“过来看看好吗?”我动也不敢动。他咆哮道:“我叫你快过来!”我像准备接受他处罚的学生一样,提心吊胆地靠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