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27/30页)
可是有天晚上,当巴斯科姆一面跺脚一面号叫着发布他的长篇檄文时,她打开了她的小留声机,打断了他。这是一张费城交响乐队灌制的唱片——《女武神的骑行》[16]。巴斯科姆先是被惊呆了,片刻之后,他愤怒地冲向那个可恶的机子:它竟然会放出如此美妙、有力的音乐来和他抗衡。然后巴斯科姆停住了,因为突然间,他注意到路易斯站在那机子旁,从鼻孔里发出阵阵笑声,还时不时狡黠地看着他,发出一阵高亢、具有穿透力的咯咯声。巴斯科姆还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切肉刀。他大叫一声,转身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房门,既恐惧又苦恼地大喊:“哦,妈呀!妈呀!救救我!”
这一切让路易斯乐不可支。她一遍又一遍地放着这张唱片,鼻子里不停地发出笑声:“哎——哟——哟!”她一次次地笑弯了腰。
第二天早晨,巴斯科姆偷偷地去了他办公室后,路易斯看着镜中的她。她看了很长时间,然后她说:“我想我是疯了。”
五十岁的她脸色苍白,明亮的眼睛突了出来,眼框发红。她头发花白——清秀的面容布满了细密的皱纹。所以她说:“我想我是疯了。”然后她开始研究心理学。
她读完了威廉·詹姆斯的所有作品,还有威廉·麦独孤[17]教授已出版的所有作品。她订了好几本杂志,自己还写了一本书。她称之为《心理分析诊疗室》,出版社拒绝出版。
“我的想法要比我所在的时代超前一百多年。”她对女儿说。
就这样,路易斯发现了理性的生活。她找到了一个治疗各种病痛的药方:她不久就相信她是世上少数几个心态极其平衡的人,当然,她认为巴斯科姆完全疯了。
但是有时候,即使现在,那种以往的不满和困惑又会重现——她就会痛苦、遗憾地想起她使他神魂颠倒的那些日子,甚至还想在痛苦、遗憾中产生的那种盲目、疯狂的嫉妒。
她所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结婚两年后,在她生第一个孩子之前,他就像一个被复仇女神们[18]缠住的人。他强烈的自负在他人生中第一次偏离了中心:他偏离了自我,开始对周围的人和事极其敏感起来。因为强烈的占有欲在他心中汹涌澎湃,因为他拥有的东西是世上最好的、最珍贵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突然联合起来对付他,想把它从他身边带走。那时路易斯既漂亮又迷人,不论她走到哪里,都有男人盯着看她,一旦让巴斯科姆看见,他简直气得发疯。
那时候,他刚在伊利诺伊州一个小镇的教堂里谋到了一份差使。有时候他在布道时,他要是看见她的脸在下面晃动,他就会脸色苍白;他会突然停下来,就像受了伤,傻傻地紧抓住讲桌边缘,身体前倾——他会调整自己,然后断断续续、神色漠然地讲道,但是他的灵魂却像一个备受折磨的动物不停地挪动着,他的五脏六腑都麻木了,感到恶心,他的心脏好像中毒不跳动了,千万种恐怖愚蠢的猜疑折磨着他。他的头脑中会产生各种离奇的可能和各种怪诞的猜忌,各种恶毒、虚构的情景纷纷涌上他的心头,然后在下一秒就会被他诠释为事实:他分不清什么是铁一般的事实,什么是他神志不清时的幻想——他一想到什么事,就会认为那是事实。
这种疯狂的原因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疯了。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疯狂侵入他大脑,在他身体内慢慢爬行,就像一个人可能会看见毒素在他血液中流淌一样。这是他的大脑与之抗衡的疯狂,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是错误的,但是它却战胜了他。它使他神志不清,内心难受,使他整夜在街头骂骂咧咧,紧握的拳头叉在腰间,在街上来回徘徊,如果他在黑暗中听到有人大笑,或者听见有人说到“他”和“她”这两个字眼,他就确信他们在谈论他的妻子和他自己或者他的某个情敌,他就会转身咒骂说话者。他觉得所有的世人和小镇都在关注他和他妻子的生活: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毒的言语、邪恶的窃窃私语——有时候他认为所有人都在设圈套、愚弄、欺骗和嘲笑他;他带着患病的心灵和苍白的微笑同该教区的居民打招呼,他探寻着他们的眼睛,他们的面孔,试图找出狡猾隐秘的幽默,邪恶、难解的欢欣,或者想找出一些证据,以证实他们知道了他内心的伤痛,可怕的耻辱,以及他污秽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