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29/30页)
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痛苦过、奋斗过,现在,这一切都已消逝:他们温和而又虚弱无力地笑着,说话时底气不足,彼此对视时,他们的眼睛已了无希冀、敌意和激情。
至于那些老太太,她们坐在那儿,面容枯黄,臀部干瘦。她们已远离年轻时强烈的痛苦和喜悦——年轻时的狂乱、希望,年轻时的热血沸腾和痛苦不堪:除了对老龄和死亡,她们对一切都不再感到痛苦和恐惧。这个曾经是忠实的妻子,生了一堆娃娃;那个是个淫荡、肉感的不贞女人,是十来个男人的狂浪情妇;身边是她的那个被戴了顶绿帽子的丈夫,第一次发现她和另一个男人在床时,他叫喊得像个痛苦至极的动物,而那个男的就是被他捉住的奸夫;还有一个男人在得知妻子不忠时,心里升腾起一种堕落变态的快感;他为之亢奋,还极力催促她再找些新的情人,他苦苦哀求她侮辱他,他的痛苦让他满足——现在,他们都成了苍老干瘪的老人,都像是泛黄的瓷器。他们把平和、凹陷的脸转向彼此,没有仇恨和爱恋,也没有欲望和激情;他们淡淡地笑着,记忆中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们再也不想超越对方或者争夺第一;他们不再疯狂、妒忌;不再仇恨对手;不再渴望出人头地;不再为工作烦扰,也不再耽于希望之中;他们不再转向暗处,在墙上把手关节打得鲜血淋漓;不再因羞愧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再因挫败和孤独而高声咒骂,也不再用痉挛的手撕扯着床单。这一切,他们都说不出来了吗?他们都忘了吗?
这些老头儿为什么说不出来了呢?他们曾经饱尝痛苦、死亡和疯狂,然而他们所有的语言变得迟钝、陈腐。他们曾蹒跚于荒野,踟蹰于蛮夷之地,见过人被杀后鲜血流入大地,没有任何声响;他们见过这一切,也流过鲜血。他们的激情、痛苦、骄傲和无数生命中鲜活的时刻都去了哪里?这一切都逝去了吗?他们都哑巴了吗?我发现,他们坐在一起时,彼此的目光狡猾而邪恶,好像他们的大脑中储藏着狡诈、歹毒的智慧,好像他们拥有医治我们所有忧伤和过错的良药,可他们通过邪恶、阴谋的眼神交流,决定不把这些药给我们。或者,他们只是在满足、疲惫、冷漠地大吃大嚼?他们拒绝说话,是否是因为他们说不出来,因为连他们的回忆也变得了无生气?
是的。话语在他们嗓中回响,可他们却哑然失语。对于他们,过去已然逝去:他们放在我们手中的只是一抔干巴巴的灰尘。
是干巴巴的骨头、残酷的尘土,是生活的荒原、沉默的废物,还是那贫瘠的土地?
在荒原中,没有嘴唇在颤动?在岩石尖锐的边缘,没有眼睛向着海水的方向,搜寻回家的男人?在河边,没有脉搏因爱或恨而狂跳?或者,深陷沙漠中的古老的轮子和锈木位于何处:一只马头旁边赫然是一个女人的头骨。没有爱了吗?
在一百万条街道上,没有孤寂的脚步声,没有心脏铿锵跳动,钢筋巨石之间,也没有呼号回荡,没有痛楚的大脑,陷于铁环之中,在迷宫般的峡谷中摸索而行?辽阔孤寂的大地上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生长、成熟和污染,森林和沙漠也都空寂一片,一百万条舌头发出刺耳的金属般的了无生气的聒噪,呼号着乞求面包,亦或是硕大的猫咆哮着乞求肉食和爱侣?此为一切,一切?诞生,两万个聒噪和咆哮的日子——没有爱,没有爱了吗?荒原中没有爱的呼号了吗?
不是的。爱人们躺在丁香花丛中;月桂树叶在林中颤动。
突然,我觉得如果我能把手放在舅舅身上,如果我能用手指握住舅舅干瘦的胳膊,我的力量和青春就会传入舅舅体内,我就可以重新点燃舅舅的记忆,使其像烈焰般燃烧起来,就可以让舅舅活跃上一小时,这一小时,那颗老迈的心脏可以像他的心脏一样充满欢腾、力量和欢乐;我可以让老头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