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2/30页)
他没有注意到这些,就算注意到了,他往往也毫不在意。他和大多数古怪之人一样,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自己是所有事件和各种感受的中心角色。他和他那些不同凡响的家人一样,一辈子都背负着“命中注定”的感受——他们每个人都有这种强烈的感受——那就是,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以天意为轴心运转的,简而言之,时间可能会脱离轴心,而他却不会。只有死神才能撼摇他强大的自负,只有当他发现这些人在一个和他背道而驰的世界里前进,他们的行动干扰或动摇了他对宇宙的逻辑概念时,他偶尔才会大发雷霆,咒骂世道,对司机、行人或劳工大肆谩骂。
奇怪的是,在办公室所有的人里,最了解他、最尊重他的人倒是约翰·T.布里尔。布里尔先生是个崇尚自然欲望和激情的人:亵渎的言辞从他的嘴里一泻而出,就像密西西比河一样,源源不断,汹涌澎湃。他就像一条鲸鱼游进了青蛙栖居的池塘,难受得诅咒个不停——他会诅咒一切,诅咒任何人,不管是随意的还是无意的。不过,在说到巴斯科姆时,他的诅咒并不针对个人,而且微微地透出一丝敬重。
因此,他会这样对巴斯科姆舅舅说:“妈的,霍克,你有没有给梅登的那个事情想出个名称?那家伙天天打电话问。”
“哪个家伙?”巴斯科姆一本正经地问,“坎布里奇的那个吗?”
“不是,”布里尔先生说,“不是他,是另一个王八蛋,多切斯特的那个。要是给他妈的那个家伙想不出个名称,我该怎么给他说呢?”
这虽然是一些粗俗、具有象征性的对话,但是言语背后常常透出一丝冷静的善意——在“他妈的”和“你妈的”之间可是有很大的差异的。然而对他的其他同事们,布里尔先生既不会心存善意,也不会如此和蔼文雅。
布里尔是个大块头的人:他六英尺二三英寸高,体重将近三百磅。他头顶全秃了,露出粉红色的头皮,亮亮地发着光;红润的满月般的大脸上吊着个笨重下垂的双下巴,看着就像个大鸡蛋。他厚重、从容、洪亮的声音里时常透出一种欢欣、强烈的猥亵意味:这是他的生活结构中最明显的部分,是他所独有的、自然的表达方式。当然,这不能怪他。他的形容词比较有限,经常重复——不过,荷马不也是这样嘛。他和荷马一样,觉得没有任何理由去替换他所使用过的、且自我感觉极好的词汇。
他是个好色却单纯的人。和其他那些人相比,他就像巴斯科姆一样,似乎属于这个世界上某个更早、更富有、更伟大的年代,这也许就是他俩比办公室里其他人更能相互理解、关系更为亲密的原因吧。其他几位——弗里德曼、布里尔的女儿缪里尔和沃德——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部分,都是街头那些喧闹、拥挤、毫无生机、无尽人潮中的一分子。可布里尔和巴斯科姆却是千里挑一,甚至百万里挑一的人物:要是有人在人海中见过他们,他准会目送他们离去;要是有人和他们交谈过,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们。
在现代生活中,你很难看到像布里尔这样能如此完全、充分、明确表达自己的人——完完全全,毫无疑虑和困惑。诚然,他的生活就是通过这三种形式表达的——亵渎的言辞,扯着嗓子、爽朗的大笑,以及夸大的言辞,这是一种容易引起争论的评论,往往是对他其他言论的总结和概括。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这些异常下流的辞藻都会开怀大笑,但有时候巴斯科姆舅舅会觉得这有些太过分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要么马上离开办公室,要么愤怒地踢打他那似乎积了二十年灰尘的小柜子,然后使劲地摔上门,把薄薄的隔板震得咔嗒直响,然后撅着嘴站着,用惊人的速度扭动着脸,轻轻地来回晃动着他那瘦削的脑袋,最后极其讨厌、极其反感地低声说:“哦,恶俗!恶俗!恶俗!每个姿势都太恶俗了!每个动作都太恶俗了!这暴露出他是个粗人,是个俗人!想象一下,”——说到这儿,他那愤怒的、憎恶的声音变得更低了——“想象一下,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体面的人,能这样公然放屁吗?——而且还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哦,恶俗!恶俗!恶俗!恶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