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科姆·霍克(第10/30页)
这就是布里尔小姐,此刻她正弯下腰解开鞋子的搭扣,而塞缪尔·弗里德曼先生往往也会在跟前轻快地搓着他那双干瘦的小手,或用一只手掌搓着他另一只手的手背,来加速血液循环。他是个瘦小的年轻人,一个孱弱、苍白、有着一张精明的黄鼠狼脸的犹太人:他每天也会沿着大街行走或者成为在地铁蜂拥的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你可能想不起他们,也记不清他们的外貌特征,可他们充满了这个世界,他们构成了生活。无论是财富方面,还是肤色和气质方面,弗里德曼先生都无法和他同族的犹太人相比;在无休无止、灰暗的日子里,阴郁的天气似乎浸入了他的灵魂,也浸入了其他人种的灵魂里——爱尔兰人、早期的新英格兰人,还有犹太人——它给他们赋予了单调、刻板、精明、吝啬和乖戾的基调。弗里德曼先生也穿着套鞋,他的衣着整洁,一丝不苟,有点破旧,还磨得发光,他在搓着他那又小又干的手说话时,你可以闻到一股潮气融化的气味和热橡胶的气味。他说:“天哪!我很不喜欢早上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啊!我起床时说,‘天哪!’我老婆说,‘咋啦?’我说,‘天哪!你出来一会儿,就知道咋啦。’‘冷吗?’她说。‘冷吗?!那还用说?!’我说。天哪!那霜下得可真厚啊!沥青路面上的水也结冰了。她居然还问我冷不冷!‘当然冷了!’我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我说。噢,我真舍不得我的床啊!天哪!我一直在想今天将要在布伦特会面的那个家伙,越想就越讨厌他!我想我还没出门,双脚肯定就冻成两个冰疙瘩了!‘天哪!但愿那辆破公共车还能走。’我说。‘要是还得把那些破冰给弄化,’我说,‘我就不去了。’天哪!嗯,一点没错,我从未遇到过麻烦,就好像那破车能不能走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在他自言自语之际,布里尔小姐会竖起耳朵,不时地用简单的感叹词表示同意:“呃!”这是她常发出的声音,和“是的”意思差不多,可听起来比“是的”更加不置可否。这似乎是对说话者表示同意,让他知道她在倾听,并能理解他,可这既没有给听者传递任何意见,也不表示真的赞同。
现在出场的应该是这个办公室的第三名成员了,他是个名叫斯坦利·P.沃德的绅士。斯坦利·P.沃德先生是个整洁的人,中等个头,五十岁上下,他体型较胖,皮肤粉嫩,胡子修剪得很整齐,肚子微微突起,紧紧地裹在洗刷干净、熨烫平整、合身的衣服里。他的穿着比较讲究,显然,他暗自感到很满意。他把自己打扮得整洁、漂亮;他走路较快,步子不大,肚子溜圆,走起路来很像一只腆着胸脯的鸽子。他通常都很安静,但精神很好,他的嘴角总是挂着微笑——这是一种相当精明、开心的神情。他的那种笑使有些人微微感到不安:那笑里面带着一丝刻意的做作,好像他不会和其他人一起分享他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似的。事实上,他似乎已经发现了某种重大的、隐秘的力量,某种高深的知识和智慧,这种东西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好像只有他才是“选民”,其他人都不可能是。你要是对斯坦利·沃德先生有这种印象,那就对了,因为他是个基督教科学派信徒,是那座教堂的一个顶梁柱——那可是个大教堂——亨廷顿大街的母教堂,因为每个礼拜日,你都会在教堂巨大的穹顶下看见沃德先生,他穿着时髦的条纹裤子,橡胶底的鞋子和前襟收短的礼服,温文尔雅,一言不发,熟练地把信徒们引领到座位上去。
这就是约翰·T.布里尔房地产公司的第一事务所的全体员工。要是巴斯科姆·霍克来晚了,要是这三个人都已经到了,要是巴斯科姆·霍克先生的任何财产都没被哪个居心叵测的流氓给骗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种流氓的,要是他的生命安全没有受到哪个开快车的疯子的威胁,要是该死的新英格兰的天气不是很糟糕,要是,简而言之,要是巴斯科姆·霍克的情绪很不错的话,他一进来就会立即用他那大声、急促、遥远和极其单调的声音嚷嚷:“嗨,嗨,嗨!早上好,早上好,早上好!”——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做出可怕的怪相,柔韧的嘴唇压在他的大板牙上,从鼻腔里发出一阵笑声,好像被一句风趣的话给逗乐了。听到这些,那几个人就会彼此瞥上一眼,心照不宣而又略带轻蔑地点点头,使个眼色,那种扬扬自得、滑稽的表情是社会中那些“正常”人给某个行为古怪之人打招呼时常有的。塞缪尔·弗里德曼先生会说:“你怎么了,老伙计?你看起来挺开心的嘛。肯定有人给你注射兴奋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