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迷惘者之家(第6/13页)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严肃、平静的店员沉默寡言、不露声色,但是当我把他的住址告诉他们后,他们立刻因某种神秘、卑劣、不可告人的秘密活跃起来,本来关闭得比门户还严实,然而却猛地从浅水源头涌出赤裸裸邪恶无耻的污物来,我无法表达这种脏东西,也叫不出名堂来,甚至看不到它存在的明确迹象,比我伸手触摸一缕逸去的青烟更加虚无缥缈,可是它一出现,我总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一看到它,我就会对揭露真相的人心生恨意、失去热情,而对库尔森一家却温情脉脉、感情至深。
在这些店员的严肃面孔中,有一张脸我终生难忘。那张脸表面温和,而暗中却包藏着世上所有的邪恶和令人反感的方面,我既叫不出名堂,又找不到任何把柄,也没有我熟悉的地方或可以下手之处。每当我伸出手,这张脸就像幻影一样圆滑地溜走了,就像一缕轻烟。此后很多年,它一直萦绕在我满是恨意、怒气、绝望的梦里——我无险可守,抵御不了,又找不到反击对方辱骂的字眼,我的仇恨也无法挤进门缝——那是个幽灵、鬼影、耳语的邪恶世界,和死亡一样真实,跟人的背叛一样永远存在。可是,我一旦想去迎战它,诅咒或者扼杀它,它就像一缕轻烟从我的身边溜走了。
这张脸是裁缝店里一位男子的——是一个试样工的脸。我真该把这张下流肮脏的嘴脸捣成肉酱,紧握他那肥胖臃肿的脖子,把他丑恶一生的污垢从中挤榨出来,然后过滤净化一下——只要我能找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理由和适当的刺激。可是,我只见过他两次,而且每次时间都很短。他的谈吐温和、圆滑、谨慎,一般不会得罪人。
是伊迪丝·库尔森让我到那家裁缝店去的:我需要一身套装,问她哪里去定做好,她告诉我去那儿,因为她哥哥曾在那里做过衣服,而且很满意。试样工是一个年近四十岁、步履蹒跚的胖子;他的头发开始发秃,却朝后梳得很平整;他有一双发黄的水泡眼,粗糙、满是横肉的脸,松弛的五官看起来微酡而好色;肉嘟嘟的尖下巴,嘴巴一直半张着,露出黄中泛黑的大龅牙,让人很不舒服。实际上是他的嘴使他显出淫逸、狡黠的丑陋模样,因为粗糙的嘴角经常挂着下流放荡的笑意,虽然刻意、狡猾地加以掩饰,但仿佛随时都会迸发成毫无顾忌、恶毒、下流、淫荡的大笑。他的嘴角总带着一丝淫逸、堕落、不怀好意的欢快,然而他从不大笑,也不微笑。
此人的谈吐有着同样的特点,显得既文雅又有礼,可是即使在他的温文尔雅中也带着某种暧昧、狡猾、嘲弄的意味,总叫人捉摸不透、难以理解——一种不讲信义、诡诈、缺德的品质。我最后一次去试穿衣服的时候,明显发现他的活儿简直糟透了。那件衣服被偷工减料地胡乱拼凑起来,原本足够的衣料并没有用上,现在衣服已经做好,想对不足之处进行补救也来不及了。
可是,试样工却煞有介事地把马甲往下拉了拉,勉强接上了裤腰,又把上装硬拽了几下,好不容易使两片布搭在一起,可是我刚一喘气,或者刚一动弹,马上又分开了。领子向外撑着,不贴肩,上衣和马甲尺寸不足,缩在裤子上面,衬衣和腹部露出了一大截,根本无法补救。
这时,他神情严肃地又把衣服拉在一起,然后彬彬有礼、但却圆滑狡黠,闪烁其词地说:
“嗯,看起来很合身嘛。”
我气得够呛,知道自己上了当,因为我傻乎乎地预付了一半工钱,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要么损失预付款而一无所获,要么买下这套衣服,把余款结清。我上了当,可是,甚至就在我一声不吭,使劲猛拽上衣和马甲,扯住衬衣,当着他的面把撑开的领子往里推的时候,他仍然文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