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还乡(第9/14页)
“哎呀,继续开枪啊,你他妈的!”
接着响了第四枪——
“继续!继续!你他妈的,我不——”
第五枪响了——然后便是沉默。
这时,泰德·里德缓缓走过那一排汽车。围观者从后面涌了上来,悄悄地问:
“怎么回事,泰德?”
他把那支枪的枪口朝下别在臀部上,然后面色阴沉地说:“噢,他在跟我玩花招。”
这时候其他人开始议论起来:
“他到底去哪儿了?”
“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他永远都不知道是怎么被收拾的。”
“你最好离开这里,泰德。他们会来抓你的。”
他仍然阴沉着脸说,“那个杂种想跟我玩花招……这一位是谁?”——他停下话头,上下打量着尤金。
乔·彭特兰连忙介绍:“他可以说是你表弟了,泰德。至少,他是我表弟。你知道——他就是写了那本书的小伙子。”
泰德阴沉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用衣服盖住枪,伸出了手。行凶者的手又厚又肥,结实有力,又冷又湿,黏糊糊的。
“哎呀,当然了,我知道你。我认识你的亲戚。但是,我的天哪,你最好把这些都写进书里!因为如果你写了——”
此时旁边有人劝他:“你现在最好赶快离开吧,泰德,要不然治安官马上就到这儿了……快走吧,你这个笨蛋,快走。”
“因为如果你写了——”他摇了摇头,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就会和我待在一起了!”又有人打断他说:“你这次要倒霉了,泰德。这次你做过头了。”“他妈的,在泽布伦这地方你别指望哪个陪审官会给里德定罪!”“快走吧,他们会抓到你的。”
“他们没有可供里德蹲的监狱!”
“快走,快走。”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只身一人,手里仍然握着枪,走在平静的大街中央,面容阴沉、双目疲倦——身后只留下一圈身穿蓝色粗斜纹棉布的围观者,还有一位正躺在路面上,两分钟前,他还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尤金目击了一切,他转过身,内心如铅般沉重而难受。他又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回荡:
“现在已经没有野蛮的生活了。”
尤金终于再次回到了阿尔特蒙的家中,回家的感觉真好。在过去的七年里,不知多少次梦回故乡,也不知多少次问过回家后的处境。现在,他已经回来了,看到、感受到、了解了真实的一切——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真的,他几乎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
当然,有很多事物并没有改变,有些事物仍然保持着原样。他又听见了儿时熟悉的声音:夜晚的声音、见面打招呼的声音、说完“晚安”并关上纱门的声音,还有最后一班电车的声音——“晚安,”远处疾驰的汽车发出的嗡嗡声逐渐减弱——“晚安,”还有街角路灯周围枫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黑夜里他又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还有机车场调换机车的声音,河岸边车轮的轰鸣声,一长列货车发出的叮当、轰隆声,远处传来模糊、悲哀、微弱的钟声。他又看见东边山头上露出了第一抹蓝色的亮光,又听见雄鸡的头遍啼叫,他小时候曾听过数千遍这种声音。
黑人区也和过去一样,道道污水横流其间,黄色的污水散发着臭气。各种气味都和原来一样——从洗熨店里流出的酸臭味和下水道的气味,黑人小屋里飘出的浓烈、刺鼻的柴火味交织在一起。所以,毫无疑问,黑人小屋里的各种气味也和原来一样——猪肉味、尿味、黑人的体臭等。由于数千个冬日早晨的侵蚀铭刻,他回想起了所有的一切:二十五年前,他脖子上挂着帆布包带,沉重的帆布包一直拉扯着他。他托着报纸,前往黑人区送报,每天早晨数百次、重复性地把散发着新鲜油墨味道的报纸送到简陋的小屋里,送到那些正在熟睡、散发着臭气的荡妇手里,她们都住在丛林般密密麻麻的小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