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7/9页)

他挽着我的胳膊走下跳板。裙子实在太长了,他只好用一只手提着它们,就像维多利亚时期的女士经过泥泞的街道时要提起裙子一样。船上守夜的值班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他不知道船上有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这副模样的女人。从值班员身边经过时,琼斯用那对棕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暗含打量和挑逗的意味。我留意到那双眼睛这会儿在围巾下显得多么漂亮和灵动;以前是那副八字胡抹杀了它们的光彩。在跳板底端,他和事务长亲吻拥抱,在事务长的两颊上留下了一层剃须粉。那个警察索然无趣地看着我们——很显然,琼斯不是第一个凌晨时分才离开这条船的女人,而只要是见过了“凯瑟琳妈咪之家”的姑娘们,任何男人都不会对他产生兴趣。

我们手挽着手慢慢走到了先前我停车的地方。“你把裙子拉得太高了。”我警告他。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矜持的女人,老兄。”

“我是说警察能看到你的鞋。”

“天黑看不见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居然这么容易就逃走了。身后没有脚步声跟着我们,汽车就在前方,无人监视,和平与哥伦布一起统治着这片黑夜。我坐在车里,想着心事,琼斯则整理着他的裙子。他说:“我曾经扮演过博阿迪西娅8。在一出滑稽短剧里。给朋友们逗个乐子。观众里还有王室成员呢。”

“王室成员?”

“蒙巴顿勋爵。真怀念那段时光啊。麻烦你能把左腿抬一下吗?我的裙子卡住了。”

“我们从这里上哪儿去?”我问。

“我也不知道。我那封介绍信上写的人,他正在委内瑞拉大使馆里栖身。”

“那是守卫最严的地方。他们有一半的将军都在里面。”

“能进普通一点的我就很满意了。”

“恐怕你进不去。准确地讲,你并不是政治难民,对吧?”

“欺骗‘爸爸医生’不算是抵抗行动吗?”

“也许人家不欢迎你长住呢。这个你想过吗?”

“他们总不能把我推出去,对吧,只要我安全进去的话?”

“我看有一两个使馆可能还真干得出来。”

我发动了引擎,我们开始缓缓地驶回城里。我不想给人留下逃跑的印象。每次转弯我都会先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汽车的灯光,但太子港空旷得如同一座墓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大使正好不在。”

汽车爬上山坡时我感到松了口气。在这个熟悉的岔路口上不会有路障。在使馆大门前,有个警察短暂地朝车里看了一眼。他认得我的脸,而琼斯在仪表盘的灯光熄灭后也很轻松地蒙混过关了。显然他们还没有发出全面警报——琼斯只是一名罪犯——他还不是一名爱国者。他们很可能警告过把守路障的守卫,还在英国大使馆周围布置了一些通顿·马库特分子。再加上“美狄亚”号,恐怕还有我的酒店,他们肯定以为这下子琼斯可就插翅难飞了。

我让琼斯留在车里,自己上前摁响了门铃。有人还醒着,因为我能看见一楼有扇窗户里亮着一盏灯。但我还是不得不摁了两次铃,直等得心烦意乱,门里才传出沉重的脚步声,从房屋深处远远地一路走近,听起来既笨拙又从容不迫。一条狗狂吠几声,继而呜咽哀号——这动静把我弄糊涂了,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屋里还有条狗。接着,一个人声响起——我猜是值夜班的门房在说话——问我是谁。

我说:“我找皮内达夫人。告诉她是布朗先生找。有急事。”

屋里的人解开门锁,拉出门闩,又取下门链,可当他拉开房门后我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门房。大使本人站在那里,正眯缝着一双近视眼往外张望。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身上没有披外套,脖子上也没打领带: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衣冠不整的样子。在他身旁,有一条丑得吓人的袖珍犬摆出防卫的姿势,它浑身长满灰色长毛,形状像一条蜈蚣。“你找我太太?”他说,“她在睡觉。”看他那副疲惫而受伤的眼神,我心想: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