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一章(第9/9页)

这天晚上我没剩多少时间可睡了。当我返回“特里亚农”酒店时,之前上过“美狄亚”号的同一名警官在车道入口前拦住了我,质问我去了哪里。“你跟我一样清楚。”我说。作为报复,他把我的汽车彻底搜了个遍——真是个蠢货。

我在酒吧里翻了一通,想找点酒喝;但冰柜里空空如也,货架上也只剩一瓶七喜汽水了。我在汽水里掺了许多朗姆酒,然后出门坐在走廊上,等待着旭日初升——蚊子早就不来找我麻烦了,我是一块变质发馊的臭肉。我身后的酒店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空荡;我怀念跛脚的约瑟夫,一如我怀念某处熟悉的旧伤,因为以前当他一瘸一拐地从酒吧来到走廊,在台阶上爬上爬下时,我在潜意识里也随他感觉到一丝轻微的痛苦。至少他的脚步声是我可以轻易辨别出来的,不知现在他的足音在哪片荒山野岭中回荡,又或许他已在海地山脊的嶙峋巨石之间命丧黄泉。对我而言,他的足音好像是我唯一有空去习惯和熟知的声响。我的心里充满了自怜自艾,就像安杰尔的波旁饼干那样甜腻。我不由问自己,我能把玛莎的脚步声和其他女人的区别开吗?对此我感到怀疑,我也确实从未学会识别我母亲的足音,还没来得及她就把我丢给往见学校的神父们不管了。还有我的亲生父亲呢?他甚至连一份童年的记忆都没给我留下。他有可能已经死了,但我不敢确定——在这个世纪中,老人们长寿得足以超越他们所处的时代。但我对他并没有真正的好奇心,我也丝毫不想去找他本人或是他的墓碑,而墓碑上刻的有可能是布朗这个姓氏,但也没法完全确定。

好奇心的缺失在我身上形成了一个本不该有的空洞。我没有用替代品填补这个空洞,就像牙医将蛀牙的窟窿暂时补好那样。没有哪位神父曾扮演过我父亲的角色,这个世上也没有哪块地方曾取代过我的故乡。我是一名摩纳哥的公民,仅此而已。

棕榈树开始从无可名状的黑暗中渐渐显形。它们让我想起了赌场外面的棕榈树,那些树扎根在一片蓝色的人工海岸上,那里甚至连沙子都是舶来品。轻风吹拂着长长的叶片,它们如锯齿般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好似一架钢琴的琴键。那情形就仿佛有一位看不见的演奏家在两键一按或三键一按地弹奏着乐曲。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到这里来是因为母亲寄给了我一张明信片,而它很容易在途中丢失——任何一家赌场的赔率都不会比这个几率更高。在这世上,有些人一出生便与一个国家紧密相连,甚至在离开后他们也会感觉到这种联系;还有一些人则从属于一个省、一座县城、一处乡村。然而,对于蒙特卡洛这座匆匆过客之城,对于环绕在它的花园和街道周围的这片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我却根本无法感觉到半点联系。反倒是对这里,对上天偶然为我选择的这片荒凉破败的恐怖之土,我感到了更加强烈的羁绊。

花园里染上了第一抹色彩,先是深绿,再是深红——瞬息万变就是我上色的法则。无论在哪里,我的根基都不会稳固,这将让我无以为家,也无法爱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