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9/27页)

那天晚上,我很不情愿地去了大使馆。本来我并不想了解玛莎平日里所处的环境,宁可对其一无所知。这样一来,当她不在我身边时,她就像消失在一片虚空中,让我可以忘却她。现在,我很清楚她在驾车驶离哥伦布雕像后去了何处。我知道她会穿过一座门厅,有张桌子上面用链条拴着一本为访客准备的签名簿,然后她会走进客厅,里面有许多张扶手椅和沙发,熠熠生辉的枝形吊灯,还有某某将军——他们那位相对比较仁慈的总统的巨幅照片,它似乎让每位登门的客人都变成了做正式拜访的贵宾,甚至连我也一样。庆幸的是,我至少还没有见过她的卧室是什么样子。

当我九点半抵达时,大使正孤零零地待着——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形单影只的样子: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坐在沙发上,翻阅着《巴黎竞赛画报》109,好像是一个等在牙科诊所候诊室里的病人。我本想自己也静悄悄地坐下来,拿本《法国之光》110杂志看,可是他抢先一步向我打了招呼。他非要我马上啜饮一杯,抽根雪茄……也许他是个寂寞的人。当大使馆里没有官方宴会,而他的妻子又出门和我见面时,他都在做些什么呢?玛莎曾经说他喜欢我——这一认识帮助我把他当作普通人来看待。他看上去似乎很疲倦,显得没精打采。他拖着一身赘肉,好似在挑一副沉重的担子,缓缓地在酒桌和沙发之间移动。他说:“我太太正在楼上念书给我儿子听。她马上就下来。她跟我说过你可能会来。”

“来之前我犹豫过——你们肯定有时候也想在家里独处一晚吧。”

“我一向很乐意见到我的朋友们。”说完,他陷入了沉默。我琢磨着,他是在怀疑我们的关系呢,还是说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听过你的孩子得了腮腺炎,我感到难过。”

“是啊。现在他仍然很痛苦。看小孩子遭受着疾病的折磨,可真不是滋味,对不对?”

“我想应该是吧。我从来没有小孩。”

“啊。”

我看了看将军的肖像。我感觉自己至少应该来这里做点文化交流方面的工作。将军胸前佩戴着一排勋章,一手按在他的佩剑剑柄上。

“你觉得纽约怎么样?”大使问。

“和平时差不多。”

“我很想去看看纽约。我只在机场里转过。”

“也许有一天你会被派驻到华盛顿。”我这句恭维话有点欠考虑了;以他这把年纪来说——我判断应该快有五十岁——这种外派的机会很少,毕竟他已经在太子港待了这么久了。

“哦,不会的,”他严肃地说,“我永远不可能去那里。你要明白,我太太是德国人。”

“这我知道——但现在肯定……”

他说:“她的父亲在美国管制区里被绞死了。在盟军占领德国期间。”听他的口气,仿佛在我们这个世界上,那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原来如此。”

“她母亲带她去了南美洲。她们在那儿有亲戚。当然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孩子。”

“但她知道这件事情?”

“哦,是的,她知道。那不是什么秘密。在她的记忆中,他是一个温柔慈爱的父亲,但美军部门有很好的理由……”

我心想,这个世界是否还能再像一百年前的地球那样,带着表面上的宁静在宇宙间运行。那个时候,处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将骷髅藏在壁橱里——可如今谁又会在乎一副骨头架子呢?海地并不是正常世界中的一个例外:它是每天随机抽取的日常生活的其中一小部分。星期六男爵在我们所有的坟场中徘徊,他的身影随处可见。我想起了塔罗牌中的倒吊人111。我心想,有个名叫安杰尔(“天使”)的儿子,而他的外公又被绞死了,这肯定让人感觉有点怪异吧,随即我又琢磨起来,要是我的话会有怎样的感觉……我们对采取避孕措施从来没有特别上心过,很有可能我的孩子……也会是一张塔罗牌人物的孙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