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6/27页)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啊?”过了一会儿,史密斯先生开口问道。
“那就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我们只能等。仅此而已。”
“等什么呢?”
“等他们来。”
我们所处的局面让我想起了孩童时期所做的噩梦:橱柜里有什么东西随时准备跳出来。没有人愿意彼此对视,从别人眼中看出自己内心噩梦的倒影,因此我们谁也不看谁,反而都把目光投向灵车,透过车窗玻璃注视着那口带有黄铜把手、崭新闪亮的棺材,就是它惹出了所有的这些麻烦。远远地,在那条狺狺狂吠的狗儿所在之处,一辆汽车正在驶上漫漫山路的第一条坡道。“他们来了。”我说。菲利波夫人把额头斜靠在灵车的玻璃上,那辆汽车缓缓地爬上山坡朝我们驶近。
“我希望你能进屋里去,”我对她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进屋会更好一些。”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史密斯先生说。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太太的手腕。
那辆车在山坡下的路障处停了一会儿——我们能听到引擎空转的声响。随后,它又挂着低挡缓缓上路,我们现在能看清了,那是一辆凯迪拉克牌的大型轿车,年份可以追溯到美国政府向海地的穷苦百姓提供援助的那段日子。车开到我们身旁停住,从里面钻出四个人来。他们都戴着软帽和颜色极深的墨镜,胯后挂着手枪,但只有一个人费神把枪拔出来,而且还不是为了对付我们。他走到灵车侧面,开始用枪托捣烂窗玻璃,动作显得有条不紊。菲利波夫人没有动弹,一言未发,而我也实在无计可施。在四把手枪面前是没法争道理的。我们是目击证人,但这里没有法庭会听取我们的证词。现在灵车侧面的玻璃窗已经被砸碎了,可是那个头目继续用他的枪把车窗边缘参差不齐的碎玻璃统统敲掉。反正他并不着急,而且他也不想让手下有人被玻璃划伤。
史密斯太太突然冲上前,一把拽住那个通顿·马库特的肩膀。他扭过头,我认出了他。正是在警察局里被史密斯先生用眼神镇住的那个家伙。他甩开史密斯太太,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掌,从容不迫、坚决无情地摁在她脸上,猛地向前一推,把她推得踉踉跄跄,朝后跌倒在三角梅灌木丛里。我必须抱紧史密斯先生才能拦得住他。
“他们不能那样对我太太!”他越过我的肩头怒吼道。
“哦,得了吧,他们当然能。”
“放开我!”他大喊一声,奋力想挣脱我的阻拦。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突然间变得判若两人。“你这头猪!”他怒吼道。这是他能找出的最毒辣的咒骂字眼,但那个通顿·马库特不会说英语。史密斯先生在我怀里翻腾扭转,差点儿挣脱了我。他是个强壮的老人。
“你要是被他们打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劝他说。史密斯太太坐在灌木丛里,她这辈子头一回显得不知所措。
他们将棺材抬出灵车,搬到那辆轿车后面,硬是把它塞进了行李厢中,可是它仍然朝外伸出一大截,有好几英尺那么长,于是他们又用绳索将它牢牢绑紧,动作不紧不慢的。他们没必要着急;他们高枕无忧;他们就是法律。菲利波夫人做出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可是,在低声下气和野蛮暴力之间,我们根本无从选择。(只有史密斯太太尝试过诉诸暴力——走到凯迪拉克轿车前,乞求他们把她一起带走。)我是从她的手势中看出来的,她讲话的声音太低,我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也许她是想用金钱贿赂他们,好赎回自己的亡夫:在独裁统治下,人民一无所有,甚至连死去的丈夫都不属于自己。他们当着她的面甩上车门,开车驶上马路,一截棺身从行李厢里探出来,仿佛那是一箱要运往集市的水果。接着,他们找了个地方调头,又开了回来。史密斯太太这会儿已经站起来了,我们这一小群人站在那里,脸上露出罪恶的表情。一名无辜的受害者几乎总会流露出罪恶感,就像沙漠里那只替罪的羔羊。他们停住车,那个长官——我猜他是个长官,因为墨镜、软帽和左轮手枪便是他们所穿制服的全部装备——推开车门,打手势招呼我过去。我绝不是什么英雄。我服从了指示,穿过马路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