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4/27页)

菲利波医生在他生前和死后都受到过“特里亚农”酒店的庇护,如今我们依然没有摆脱他:我看见灵车就停在酒店车道的入口前面。它显然已经倒进来过,以便调头向市区撤退,不去佩蒂翁维尔。一只饥肠辘辘、经常在车道尽头游荡的无主野猫,由于被这阵侵扰惊吓到,一下子跳上了灵车的车顶,弓着背站在上面,像遭了雷劈一般颤抖不已。没有人打算赶走它——海地人可能会相信,前部长的灵魂就附在它的身上。

至于菲利波夫人,我曾在大使馆的某场宴会上见过她一面,此刻她正站在灵车前和司机争执,不准对方调头回城。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还不到四十岁——浑身肌肤呈现出美丽的橄榄色,这会儿她正张开双臂站在那里,仿佛一座糟糕的爱国纪念雕像,纪念着一场早已被遗忘的战争。史密斯先生反复地问个不停:“这是怎么回事啊?”灵车通体漆黑,价格不菲,车上装饰着许多死亡的标志,而司机这会儿摁响了喇叭——我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原来灵车还安着喇叭。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一辆破破烂烂、同样停靠在我家酒店车道上的出租车里下来,一左一右地站在灵车司机两旁和他争吵,而公路上还停着另外一辆出租车,车头冲着前往佩蒂翁维尔的方向,里面有个小男孩,把脸蛋挤在车窗玻璃上。这就是送葬队伍的所有成员了。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史密斯先生又恼火地高喊了一声,惹得那只猫从灵车的玻璃车顶上冲他呼噜呼噜地低吼起来。

菲利波夫人用法语冲着司机大骂:“混蛋!蠢猪!”然后她转过那对如黑色鲜花般的明眸,朝史密斯先生投去愤怒的一瞥。她听懂了他刚才说的英语。“你是美国人106?”

史密斯先生几乎掏空了肚子里的那点存货,总算用法语回答说:“是。”

“这头蠢猪,这条狗杂种,”菲利波夫人怒吼着,她依然用身体挡住灵车的去路,“他想把车开回城里。”

“可他为什么啊?”

“上面看守路障的民兵不放我们过去。”

“可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史密斯先生满脸困惑地重复道,这时那两个男人开始朝山下的城里方向走去,他们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还把自己的出租车留在了车道上。他们俩都戴上了高顶礼帽。

“他们谋杀了他,”菲利波夫人说,“现在他们又不准我们把他埋葬在自己的土地里。”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差错,”史密斯先生说,“肯定有。”

“我告诉那个混蛋,让他从路障中间冲过去。让他们开枪好了。让他们把他的妻儿全都杀掉算了。”她用一种不合情理的轻蔑口吻补充道,“很可能他们的步枪里压根儿就没子弹。”

“妈妈,妈妈!”那个孩子在出租车里叫唤。

“怎么了,宝贝儿?”

“你答应要给我买香草冰激凌的。”

“再等一会儿,宝贝儿。”107

我开口了:“这么说,你们在过第一道路障的时候没有受到盘查?”

“有的,有的。你也懂的啊——花笔小钱贿赂一下嘛。”

“而上面路障里的人不肯收钱?”

她说:“哦,他接到了命令。他不敢放我们。”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差错。”我说,这句话和史密斯先生刚才说的一样,但和他不同,我脑子里想的是被拒绝的那笔贿款。

“你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你当真相信这中间会有什么差错吗?”她又转向灵车司机,说:“继续走啊。往路上开啊。混蛋!”那只野猫似乎觉得这句辱骂是冲自己来的,便一下跳上了离它最近的一棵树:它的利爪深深地抓进了树皮里,让它停稳在树上。它又扭过头,带着饥饿的仇恨朝我们所有人呼噜呼噜地低吼了一阵,然后跳进了三角梅灌木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