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第15/27页)

当时我觉得她的话缺乏诚意,带着一股自命不凡的味道。我恼恨我自己,于是我便迁怒于她。我撕了那封信,尽管它饱含着脉脉柔情,尽管它实际上是我唯一拥有的来自她的手书。我以为她在跟我讲大道理,因为那天下午,我在东56号大街上的桃色公寓里消遣了两小时,但她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呢?正因如此,在我像寒鸦般收集的那些纪念品中——在迈阿密买的镇纸,从蒙特卡洛留下的赌场入场券——至今也没有留下她的只字片纸。现如今,尽管我已经全然忘记了她在信中说话的口吻,我却还能很清楚地想起她的笔迹,浑圆饱满,带着一丝孩子气。

“好吧,”我说,“我们最好还是下楼去。”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既寒冷又空荡,墙壁上的画很可能是工程部的人挑选的。

“你去吧。我不想看见那些人。”

“等他好些了,再去哥伦布雕像见?”

“哥伦布雕像见。”

正当我心灰意冷之时,她突然伸手一把抱住了我。她说:“可怜的宝贝儿。这次回家可真糟糕啊。”

“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来吧。让我们速战速决。”她躺倒在床沿上,把我拉向她,这时我听到安杰尔的声音在走廊外呼喊着:“爸爸!爸爸!”

“别理他。”她说。她蜷缩膝盖向上抬起,这让我想到了跳水板下菲利波医生的尸体:分娩、性爱和死亡,它们的姿态彼此间竟然这般相似。我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完全无能为力,也没有白鸟飞进屋里拯救我的自尊心。相反,门外响起了大使踏上楼梯的脚步声。

“别担心,”她说,“他不会上这儿来。”可让我心灰意冷的不是大使。我站起身,她说:“没关系。是我的主意不好,就这样。”

“哥伦布雕像见?”

“不。我会找个更好的地方和你见面,我发誓。”

她在我之前走出了房间,叫道:“路易。”

“怎么了,亲爱的?”他来到他们卧室的门口,手里拿着安杰尔的智力玩具。

“我刚才在向布朗先生展示楼上的房间。他说我们可以收留不少难民。”她的话里没有一点虚假的音调,表现得完全轻松自如。我不由想起了刚才在我们谈论喜剧演员时她火冒三丈的样子,而现在事实证明,她才是我们中间最出色的喜剧演员。我的表演比她略逊一筹,在我的声音里夹着一丝干涩,它暴露了我内心的焦虑。我说:“我得走了。”

“为什么?现在时间还很早啊,”玛莎说,“我们很久没见到你了,不是吗,路易?”

“有个约会我必须要赴。”我告诉她,自己却浑然不知这个谎言即将成真。

漫漫长日仍未休:离午夜还有一个小时,又或者尚隔百年之久。我乘上自己的汽车,沿海边驱车前行,一路驶过了无数的坑洼。四下里罕见人迹,也许人们还不知道宵禁已经解除,又或者他们害怕外面布有陷阱。在我的右手边是一排木头小棚屋,立在栅栏里的小片土地上,几棵棕榈树生长其间,附近还有几条小水沟,仿佛是垃圾场中的几块废铁,微微闪亮。偶尔能看到一支蜡烛的微光,下方是一小群围着朗姆酒欠身而坐的人,就像守着一口棺材的送葬者。一个老头正在马路中间跳舞——我不得不猛踩刹车,把车完全停住。他走上前,透过车窗玻璃冲我咯咯傻笑——至少还有一个人那天夜里在太子港不晓得害怕。他操着一口土话,我没法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于是便继续开车上路。离上次来“凯瑟琳妈咪之家”已经有两年多了,但今晚我需要她的服务。性无能像诅咒一般蛰伏在我的体内,我需要一名女巫才能将它驱除。我想起了东56号大街上的那个应召女郎,也不情不愿地想起了玛莎,心头的怒火再度燃起。如果她在我想要她的时候和我做了爱,现在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