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5/28页)
他还大声疾呼:“你们年轻人正是革命的天使,你们将解救人类!”他指着那群手里拿着木棍、木枪、铁铲、锄头的十年级学生中一个面色红润的阳光男孩说:“我们生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
“前进!”有人带头唱了起来。
不过,阿坚和阿芳都没有参加那次大会。他们俩躲到八角楼后面,偷偷溜到西湖边上的树林里。远方,古渔路上映着灿烂的晚霞,两旁火红的凤凰树上蝉鸣喧闹不止。
“别担心!”阿芳说。
她跪在树丛后面飞快地脱了外衣,里面的黑色泳装露了出来。
原来逃出来之前她就穿好了那套黑色的泳衣。现在的女孩子很少穿那种款式的泳装了,但那真是极其漂亮的,非常性感,尤其是她那柔嫩的肌肤在光滑的黑色泳衣对比下,更显得雪白如玉,吹弹可破。
阿坚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这下子更是喘不过气来,不敢直视女友美丽的胴体。
“别担心。”阿芳笑着说道,她好像为胆敢翘掉劳动课和学校大会,并且在学校里就穿好泳衣而兴奋不已。
“把那些战争啊英雄啊统统抛到脑后去,管他是老英雄还是小英雄,咱们就尽情游泳吧,游到水晶宫去都行,游到咱俩游不动,淹死为止。哈哈!”
哦,那真是一个美好、温暖而又甜蜜的四月天,在淡蓝的湖水中,两人曾有几次短暂地紧紧靠在一起,令阿坚兴奋得天旋地转,水藻在清澈的绿波中漂浮,鱼儿也欢快地穿梭其中。
阿芳将脸埋入水下,她吐气形成的一串串水泡升向水面,湿漉漉的头发随着水流摇曳,修长的双腿在轻轻摆动,一切都是那么诱人,完美得令他内心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这时,他们听到了学校操场上传来的合唱声。
“管他呢!”阿芳大声喊着,兴奋地笑着。
夕阳的余晖把湖水染成了深红色,他们俩一起畅游着,像两道波浪一样从岸边游向远处的湖心。
生命的河流静谧地流淌,但也在迅速地漂向远方,开始了一段绵长的、辉煌的旅程。那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那一场战争!
阿坚的眼前浮现出清化省火车站的景象,由于遭到敌人轰炸,火车站里火光满天,所有能烧的或不能烧的几乎都在瞬间被点燃了。
这时一辆客运列车倾倒了,乘客们不管男女老幼,一下子拥向站台,接着抱头鼠窜,有些人的衣服在滋滋地燃烧。头顶上的飞机还在发疯似的吼叫,那声音渐渐靠近,在火光中投下炮弹,然后又渐渐远去。那是阿坚头一回看到杀人,看到那么野蛮的场景,看到鲜血喷涌而出。
老天哪,就是从那时起,阿坚他们那一代人就满腔热情地,甚至是凶残地投入战争中去了。
战争不但让自己洒下鲜血,也令其他人流血。整碗的血,整条河的血,猛然汇聚起来,聚集到玉博瑞山脚下的战场里。双方将士展开了一场肉搏,拼刺刀,用枪托对抗,搏斗中不少人像苍蝇般乱跑。阿坚看见自己正举着手枪射向一个敌人,子弹十分密集,就像炸弹砸在了敌人的嘴里,又朝他的脸、左眼、颧骨、下巴开火,只听见他“啊!啊!啊……!”大声惨叫,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哀鸣。
啊,这就是阿坚经历的时代,当时他们是如此疯狂,又是如此痛苦。那正是那场战争最激烈、最恐怖的戊申年,接着是1972年旱季的战斗,再之后就是《巴黎协定》的签订。
经历了战争的西原地区,满目疮痍,漫天飞扬着红色的尘土。在残酷的战争过后,牙莫、德耽、沙泰、玉蕊婼、玉博奔、朱坳松等战场,都凝聚着流血的记忆,诉说着战争的爱恨情仇。人们在这里不停地诉说,也充满了欢笑、呼号和谩骂,大家拼命地喝酒,也放声大哭。在清晨,在傍晚,在长夜,阿坚的心里漫溢着无尽的战争痛苦。他看到从前的那个叫宫赫热的村子,现在变得荒无人烟、破败不堪,遍地都是枪管和死尸,草原上解放区的那个叫延炳村的村子,一星期之后被炮弹炸得只剩下炮灰和尸体,还有阿坚他们营行军经过的那个位于德波西河边的村子,现在只有鬼魂像雾气一样在上空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