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26/29页)

他们都是单独找上门来的,个个都笼罩在愤怒、渴望、高傲、复仇、孤独、痛苦、失败与饥饿织就的罩子中。他们要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爱情、健康、金钱。让他爱我。告诉我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帮我甩掉这个女人。让母亲把衣服还给我。让我的左手停止颤抖。让我孩子的灵魂不要靠近火炉。破解某种束缚。他要让自己应对所有这些请求。他要做的是别人请求他做的—而不是告诉人家这个请求不公、鄙俗或者绝望。

除非很偶然,碰上小女孩—这种机会越来越罕见,他会说服自己娱乐一会儿,多数时候他宁肯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旧货堆中,从不招惹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当然,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出了岔子,所有人的生活都出了岔子,但他把问题都推到了造物主的脚下。他认为既然腐败、邪恶、污秽和混乱无所不在,那么它们必定存在于事物的本质之中。邪恶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本身就是由上帝创造的。他,上帝,在判断上犯了个马虎而不可饶恕的错误:设计了一个有缺憾的世界。神学家们为堕落的存在辩护,说那是鞭策人们奋斗、经受考验和成就辉煌的手段。是宇宙秩序的胜利。然而,这种秩序,但丁式的秩序,只存在于对各种层次的邪恶与堕落有条不紊的区分和隔离中。而在这个世界上,事实并非如此。最美貌的女郎也要蹲便坑,最丑陋的人也有纯真高尚的憧憬。上帝干了件拙劣的活儿,而皂头认为自己会干得更好。事实上,造物主没有来咨询他的意见,真的挺遗憾。

一个炎热的午后,皂头又在思索这些时,传来了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女孩。他估计这女孩有十二岁,在他看来长相平淡无奇得让人同情。皂头问她想要什么,她没有回答,而是递上他的一张宣传自己本领和服务项目的名片:“如果你遇到困扰,或者处境异常,我能帮你摆脱;解除魔咒,克服厄运,驱赶邪灵。记住,我是一个真正的通灵者和算命先生,具有天生的力量,会为你提供帮助。只需光临一次你便会心满意足。在多年的职业实践中,我让太多有情人终成眷属,让无数离异者重修旧好。如果你感到不幸、沮丧或者痛苦,我可以帮你走出困境。总觉得厄运如影随形?挚爱的人变了心?我能告诉你其中的因由。我能帮你明辨敌友,能告诉你你所挚爱之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你身体不适,我能为你指出健康之路。我能确定失窃之物位于何处。包你满意。”

皂头牧师让她进来。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的孩子?”

她站在那里,两手叠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前。“也许,也许这件事你能帮我办到。”

“能为你办到什么呢?”

“我没法上学了。我想也许你能帮我。”

“怎么帮你?告诉我。不要害怕。”

“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想让眼睛变成蓝色的。”

皂头噘起双唇,用舌头舔了舔一颗金牙。他想这是自己平生所闻最荒诞,同时又最符合逻辑的请求。来了个丑陋的小女孩请求变美。他心中涌起一股爱怜和理解的浪潮,但很快就被恼火取代了。恼火自己无力帮助她。在所有的请求—金钱、爱情和复仇—中,他觉得这个请求最令人心酸,也最值得满足。一个黑人小女孩想从自己那漆黑的洞穴中爬出来,用蓝眼睛看世界。他越来越愤怒,渴望获得某种力量。他第一次真诚地希望自己能创造奇迹。此前,他从未真心想要借助神圣的力量,而只是想让别人相信自己有这种力量。多么悲伤和可笑,仅仅是凡人之躯而非判断力的缺乏让他与奇迹无缘。不是吗?

他用一只颤抖的手在女孩头上画了个十字。他的肉体紧缩起来。在那闷热、昏暗、满是旧东西的小房间里,他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