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25/29页)

然而,十七岁那年,他遇上了自己的比阿特丽丝②。她比他年长三岁,是个可爱动人、喜欢笑的粗腿女孩,在一家中国百货店当职员。她叫维尔玛。她对生活的喜爱和热情是如此强烈,甚至没有把孱弱多病的埃利休排除在它之外。她觉得埃利休太挑剔,完全没有幽默感,让人心酸,很想让他领略快乐的真谛。埃利休极力抵制这种引导,但女孩还是嫁给了他,结果却发现他患有难以治愈的忧郁症,而他自己还挺享受。婚后两个月,她明白了忧郁对埃利休来说有多么重要,他竟然兴致盎然地想把她的快乐变成一种学究式的阴郁,还把情爱行为与圣餐圣杯等同起来,于是她决然地离开了。她没有一直住在海边,整日听码头工人的歌声,在埃利休脑海里无声无息的洞穴中打发一生。

埃利休对她的离弃始终耿耿于怀。她本可以充当他那个难以出口、不被承认的疑问的解答者—与日渐侵入的死气沉沉抗衡的生活在哪里?维尔玛本可以把他从在父亲皮带抽打下学到的一团死气中解救出来。可他如此巧妙地抵制了她的努力,迫使她最终出走以逃脱这种过分讲究的生活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乏味。

父亲沉着镇定的手挽救了年轻的埃利休,让他免遭显而易见的崩溃,他还提醒他不要忘了家族的声誉,而维尔玛的家庭背景有问题。从那以后,他投入更大的精力潜心学习,最终决定从事牧师职业。当被告知无职可就时,他便离开那个小岛去了美国,学习当时刚刚萌芽的心理咨询。可是该专业要求坦承,要求直面现实,给予脆弱自我的支持寥寥无几。他转而投向社会学,接着又学起了理疗。这种花样不断翻新的教育持续了六年,直到父亲拒绝继续资助他,除非他“找到”了自我。不知去哪里找寻的埃利休又要靠自己了,而他“发现”自己实在挣不了钱。在美国,他的绅士生活开始迅速分崩离析,间或找到几份黑人也可以做的白领工作,不论他们的血统是否高贵:芝加哥一家有色人种旅馆的接待员、保险代理、专门面向黑人的化妆品公司的旅行推销员。一九三一年,他终于在俄亥俄州的洛兰安定下来,冒充牧师,用字正腔圆的英语引起人们的敬畏。最初,镇上的女人们发现他独身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拒绝她们,便认定他是超自然的,而非有悖自然的。

了解了女人们的想法后,他迅速将计就计,接受了“皂头牧师”这个绰号以及她们赋予他的角色。他从一位极为虔诚、名叫柏莎·雷斯的老太太手里租了间类似密室的单元房。她整洁、安静,两只耳朵差不多都聋了。各方面都极为理想,只有一点遗憾。柏莎·雷斯养着一条名叫鲍勃的老狗,虽然鲍勃跟她一样耳聋、安静,却并不干净。很多时候它都在后院的走廊上睡觉,那里正好是埃利休的出入口。那条狗已经老得不中用了,而柏莎·雷斯也没有力气或者精力好好照管它了。她给它喂食、喂水,然后就不管了。狗满身癞皮,衰老的眼睛四周遍布海藻绿的分泌物,被虫子和苍蝇团团围住。皂头对鲍勃厌恶透顶,希望它早点儿死掉。他认为这种盼狗快死的愿望是出于仁慈,因为他对自己说,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东西受苦。他不曾想过他真正关心的是他自己的痛苦,因为那条狗已经适应了年老体弱的现状。皂头最终决定结束狗的痛苦,买来毒药准备干掉它。仅仅是因为害怕接近它才让他没有完成使命。他等待着暴怒或盲目的憎恨来刺激自己下手。

他就这样生活在自己的旧货堆中,每天老早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为前来寻求忠告的人提供咨询。

他的事业就是恐惧。人们怀着恐惧来找他,怀着恐惧喃喃诉说,怀着恐惧哭泣和恳求。他为恐惧提供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