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流连忘返处(第13/16页)

他看着我。“你来,我好高兴啊。”

“我也很高兴我来了。”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这话让我紧张?“说吧。”

“如果可以,你愿意重新开始吗?”

我看着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回答就是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重新开始吗?立刻。开始我已经喝两杯这个了,我想再点第三杯。”

他微笑。显然轮到我问相同的问题,但我不想让他难堪。这是我最喜欢的奥利弗:想法与我如出一辙的他。

“在这儿看见你,就像昏迷二十年后醒来。你看看四周,发现老婆已经离开你,你完全错过孩子的童年,他们已经长大成人,有些已经结婚了。你的父母早已离世,你没有朋友,那些透过眼镜看你的小脸蛋是你如假包换的孙子,他们一起来欢迎爷爷从长眠中苏醒。你镜中的脸像瑞普⑨一样苍白。可是陷阱就在这里:你仍然比聚在你身边的人年轻二十岁,只是我能够立刻变成二十四岁的原因­——我二十四岁。如果你把这个寓言推前个几年,我醒来时可能比我的大儿子还年轻。”

⑨瑞普(Rip Van Winkle):美国文学之父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1783-1859),短篇小说《瑞普·几·温克尔》(Rip Van Winkle)的主角。故事中,瑞普上山遇到背酒桶的怪老头,他趁机偷喝一口酒,结果昏睡二十年,醒来已人事全非。

“那么,这赋予你活过的人生什么样的意义?”

“一部分,只有一部分是昏迷状态,但我宁可称之为平行的人生。听起来好一点。问题是许多人的人生都有多于两个的平行人生。”

或许是酒精,或许是真相,或许我不想把事情变抽象,总之我觉得我必须说出来,因为现在正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因为我明白这是我来这儿的原因,为了告诉他:“在我死去的时候,你是我唯一想要道别的人。唯有那时,我称之为‘我的人生’的这个东西才有意义。万一我听到你过世的信息,我所知道的我的人生,还有那个此刻正在跟你说话的我,将不存在。有时候我脑海中会出现这样可怕的画面:我在我们B城的家醒来,朝海的方向看,听到波浪传来你已在前一晚过世的消息。我们错过许多。那都是昏迷状态。明天我回到我的昏迷状态,你也回到你的昏迷状态。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相信你的人生不能说是昏迷状态。”

“对,是平行的人生。”

或许我这一生所知道的其他每一份哀伤,突然间都决定与此合而为一。我必须予以击退。如果他没看见,或许是因为他并未免疫。

我一时兴起,问他是否读过哈代⑩名为《至爱》的小说。没有,他没读过。是关于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离开他多年以后,死了。男人造访女人家,邂逅了她的女儿,爱上她。在同样失去她之后,过了许多年,又巧遇她的女儿,爱上她。“这些事会自已消逝,或需要几个世代、几辈子才能理出头绪?”

⑩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英国小说家、诗人。

“我可不希望我儿子跟你上床,也同样不乐意见你儿子(如果你有儿子的话)在我儿子床上。”

我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倒是好奇我们的父亲怎么想。”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微笑。

“我不想收到你儿子捎信来报告坏消息:‘对了,随信附上的裱框明信片是家父要我交还给你的’。我也不想回这样的话:‘你随时可以来,我相信他会希望你住在他的房间’。答应我,不要让这种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