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流连忘返处(第12/16页)

你是这么称呼那段日子的吗?我们在一起那时?

我们在老旧的新英格兰旅馆酒吧里找到安静的位置,那儿俯瞰河水,看得见花朵盛开的大花园。我们点了两杯马丁尼(他特别指定蓝宝石琴酒),紧挨着坐在马蹄形雅座上,像两个因为妻子去化妆室而被迫局促地坐在一起的丈夫。

“再过八年,我四十七岁,你四十岁。之后再过五年,我五十二岁,你四十五岁。到时候你会来吃晚餐吗?”

“会,我保证。”

“所以你真正的意思是,只有等你老得没办法在乎了才会来。等我的孩子离开。或等我已经当了祖父?我仿佛能够想见未来的那个晚上,我们会坐在一起,喝浓烈的白兰地,就像你父亲在晚上偶尔端出来的格拉巴酒。”

“我们会像小广场上那些面对皮亚韦纪念碑而坐的老人,谈起两个年轻人过了几周快乐的日子,然后在往后的人生里,将小棉花棒浸人那一碗快乐,生怕用完;每逢周年纪念也只敢喝像顶针那么大的一小杯。”但这件几乎未曾发生的事仍然召唤我。我想告诉他。未来的那两人永远无法取消、永远无法删除、永远无法抹灭或重新经历这段过去——过去就困在过去,像夏日黄昏将近时原野上的萤火虫,不断在说:“你原本能够拥有这个替代物。”但回头是错。向前是错。看别处是错。努力矫正所有的错,结果同样是错。

他们的人生像扭曲的回音,永远埋藏在封闭的密特拉神殿里。

沉默。

“天哪,在罗马的第一夜,晚餐时坐我们对面的人是多么羡慕我们啊。晚餐桌上的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始终目瞪口呆盯着我们瞧,因为我们是那么快乐。”

“在我们更老了以后的那个晚上,我们仍然要谈论这两个年轻人,仿佛他们是与我们在火车上邂逅,令我们佩服而想要帮助的陌生人。之所以羡慕,是因为‘遗憾’这字眼令我们心碎。”

再度沉默。

“或许我还没做好把他们说成陌生人的准备。”我说。

“如果这么说会让你觉得好过一点,我想你我永远都不可能准备好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来一杯。”

他连要回家的微弱理由都还来不及提出,就让步了。

我们把客套话摆到一边。他的人生,我的人生,他做过什么,我做过什么,好事,坏事。他想去哪里,我想去哪里。我们避谈我的父母。我假定他知道。他没问,暗示我他知道。

“你最美好的时光是?”他总算插话道。

我想了一会儿。

“第一夜是我最记忆深刻的,或许因为我实在太笨拙了。但罗马也很棒。灵魂圣母教堂路上有个地方,我每次到罗马都会再去。我会凝视那儿片刻,然后一切就回来了。那天晚上我刚吐过,在回酒吧的路上你吻了我。人来人往,但我不在乎,你也是。那个吻仍然在那里,谢天谢地。那个吻和你的衬衫,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一切。”

他回忆着。

“你呢?是什么时候?”

“也是在罗马的时候。在拿佛纳广场唱歌唱到天亮。”

我完全忘了。结果那晚我们不光是唱了一首那不勒斯歌谣。一群年轻荷兰人拿出吉他,披头士的歌一首接一首唱,主喷泉旁的人一一加入,我们也是。甚至连但丁都再度出现,用他的破英文跟着唱。“他们曾经为我们唱小夜曲吗?或者那是我的幻想?”

他困惑地看着我。

“他们是为你唱小夜曲。你那时酩酊大醉,还向其中一个人借了吉他开始弹,接着突然唱起歌来。他们都傻眼了。全世界的赌鬼都像绵羊一样乖乖听亨德尔。其中一个荷兰女孩情绪失控。你想带她去旅馆。她也想来。多么精彩的一夜。最后我们坐在广场后方一家打了烊、空荡荡的咖啡馆平台上看破晓,就只有你、我跟那个女孩,我们通通累瘫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