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流连忘返处(第11/16页)
接着我这么说:“真相是,我不确定我能够毫无所感。如果我要见你的家人,我宁可不要有任何感觉比较好。”接着是突如其来的沉默。“或许事情一直没有过去。”
我说的是实话吗?或者因为当时紧张棘手的气氛,让我说出我从来不会对自己承认,也仍然无法保证全然是事实的话?“我认为事情还没过去。”我重复道。
“所以。”他说。他的“所以”,是唯一能为我的不确定下总结的词语。但或许他也有“所以呢”的意思,仿佛质疑经过这么多年仍然想要他,有什么好震惊的。
“所以。”我重复道,仿佛谈一个爱小题大做的第三者那反复无常的痛苦和悲哀,只是这个第三者恰巧是我。
“所以,这是你不能来我家喝一杯的理由?”
“所以,这是我不能去你家喝一杯的理由。”
“真是个呆头鹅!”
我完全忘了他的口头禅。
我们抵达他的办公室。他把我介绍给两三位刚好在系上的同事,他对我了如指掌,令我意外。他什么都知道,对于最近、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了解。从某些事情看来,他一定挖掘过一些上网搜寻才找得到的消息。这一点令我感动。我曾经想当然地认为他完全忘记我了。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他办公室里有张皮质大沙发。奥利弗的沙发。所以,这里是他坐下来读书的地方。文件散落沙发各处、地板上,只有条纹大理石台灯下角落的座位除外。奥利弗的台灯我记起在B城时,他把床单铺在地板上的样子。“记得吗?”他问。墙上挂着保存不佳的彩色复制裱框画,是留胡须的密特拉像湿壁画。去圣克雷芒教堂的那个早上,我们各自买了一幅。我已经好久没看过我那一幅。旁边的墙上有一张裱框的莫奈崖径。我立刻认出来。
“这本来是我的,但你拥有它的时间远远超过我。”我们曾经彼此相属,但因为距离如此遥远,如今已经属于其他人了。对于我们的生命,唯有擅自占用者才是真正的债权人。
“关于这张明信片,说来话长。”我说。
“我知道。我拿去重新裱框时看过背面的题字,所以现在你也看得到明信片背后的字。我常常想起这个叫梅纳德的家伙。有朝一日请想我。”
“你的前辈。”我这么取笑他。“不,不是那回事。未来你会把它交给谁?”
“我曾经希望哪天我其中一个儿子来实习的时侯,让他亲自来拿。我加上我的题字了,但你不能看。你会在这里逗留吗?”他边穿雨衣,边改变话题间道。
“会,停留一晚。我明天早上在大学跟人有约,然后我就离开了。”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想圣诞假期的那一晚,他也知道我明白。“所以你已经原谅我了。”
他抿着嘴无声地道歉。
“来我的旅馆喝一杯吧。”
我感觉到他的不安。
“我是说喝一杯,不是说上个床。”
他看着我,满脸通红。我盯着他看。他仍然帅得不得了,头发没变少,也没有赘肉,每天早上还是会慢跑,他说。皮肤仍像当年一样光滑。只是手上有些雀斑。雀斑,我想着,无法摆脱这个念头。“这是什么?”我指着他的手,碰了一下。“我全身都有这个。”雀斑。雀斑让我心碎,我想吻去每一颗雀斑。“我年轻时晒太多太阳。此外,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已经上了年纪。再过三年,我的大儿子就跟你当年一样大了。要说怪的话,老实说,比起现在的你,他更像我们在一起那时我所认识的艾里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