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34/39页)

要是他知道的话。

要是他真的知道会怎样?

父亲一定不会反对。他可能先做个鬼脸,又正色以对。

我从来没想过对奥利弗隐瞒我跟玛琪雅的关系。面包师傅跟屠夫不会相互较量,说不定他也不会多想。

那晚我和玛琪雅去看电影。我们在小广场吃冰淇淋,然后再度去她父母家。

她陪我走到她家花园去。“我不喜欢跟你去看电影,可是我想再去书店。”

“你想明天快打烊的时候去?”

“有何不可?”她想重演那一夜。

她吻我。但是比起晚上去书店,我宁可同一天早上刚开门的时候去。

回到家,客人正要离开。奥利弗不在家。

我活该,我想。我回房间,而且,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只好翻开日记本。

昨天晚上写的:

“咱们午夜见。”等着瞧。他肯定放我鸽子。什么“成熟点”嘛,不就是叫我“滚开”的意思吗?但愿我什么都没说过。

出发去他房间前,我在不安中胡乱写下这段话。我想找回昨晚紧张不安的记忆。或许想借由重新体验昨晚的焦虑来掩饰今晚的紧张,同时也提醒自己,如果昨晚我一进他房间,最深的恐惧便消失于无形,那么今晚或许也一样。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能同样轻易抑制恐惧。

但我甚至记不得昨晚的焦虑。那股焦虑因为之后的事黯然失色,而且似乎属于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的时间断片。关于昨晚的一切消失了。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试着低声对自己说“滚开”,当做启动记忆的方法。这句话昨晚曾经感觉那么真实,现在却只是拼命想显得有什么特殊意义的两个字。

我明白了。我今晚所经历的,与我这辈子经历过的任何事都不同。

这个糟糕多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重新想过之后,我连该怎么称呼昨晚的焦虑都不知道了。

昨晚我跨出了一大步。然而这会儿,比起与他水乳交融之前,我没变得更机智或对情况更笃定。我们甚至等于没上过床。

至少昨晚有对于失败的恐惧,有对于被撵走或叫错名字的恐惧。既然已经克服那种恐惧,那么这种焦虑,尽管不易察觉,是否像暴风彼端有致命暗礁的前兆和警告,始终存在?

为什么我介意他去了哪里?这不就是我对这段关系的期待吗——屠夫和面包师傅,相安无事嘛。为什么只因为他不在,或他甩掉我,我就心神不宁,感觉只能等他?等待,等待,一再等待?

为什么等待变得有如折磨?

奥利弗,如果你此刻跟某个人在一起,该是回家的时候了。我保证不问问题,只要你别叫我等就好。

如果他十分钟后内没现身,我会采取行动。

十分钟后,觉得无助,也恨自己觉得无助,我决定再等另一个

“这次当真”的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穿上长袖运动衫,离开阳台下楼。必要时,我要亲自去B城看看。走向单车棚途中,我犹豫是不是先去N城。比起B城,大家在N城总是彻夜嬉闹到天光大白。骑着骑着,察觉不对劲,只好半路停车,还得尽量避免打扰到在附近小屋里睡觉的安喀斯。我咒骂自己,今天早上怎么没给轮胎打气!带来不幸的安喀斯——大家都说他不祥。我还怀疑吗?一定是的。从脚踏车上跌下来的奥利弗,安喀斯的农夫软膏,安喀斯照顾他还替他清理擦伤的亲切态度。

到了岩岸附近,衬着月光,我瞥见他的身影。他坐在较高处的岩石上,穿着肩膀那几个纽扣总是不扣的蓝白条纹水手长袖运动衫,那是他今年夏天在西西里买的。他什么事也不做,只是抱着膝盖,听小水波拍打岩石的声音。从栏杆这儿望着他,我心生一股温柔的感觉,想起自己曾经多么急着赶去B城,追上他,甚至在他还没进邮局之前就赶到了。在我这辈子认识的人当中,他是最好的一个。我选择他是对的。我打开栅门,往下跳了几个岩块,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