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29/39页)

这会儿我在他床上,继续端出夸张的礼貌。“想睡的话,去睡吧。”他一手搭在我肩上说。这或许是他对我说过最亲切的话,而我则像犹大一样,不断告诉自己:但愿他知道。但愿他知道,想一辈子离他远远的。我拥抱他。我闭上双眼。“你一直盯着我看。”我眼睛闭着说。我喜欢闭着眼睛让人盯着瞧。

如果我想觉得好过些、想遗忘,我希望他尽可能远离。但如果情况变糟,没人能求助,我却需要他在我身边。

同时,另一部分的我其实很高兴这整件事成为过去。我不再为他烦恼了。我会付出代价。问题是:他了解吗?他愿意原谅吗?

或者这是避开另一条通往嫌恶与羞耻之路的另一个诡计?

一早,我们一起去游泳。我觉得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像这样相处。我会回我房间,睡觉,醒来,吃早餐,拿出我的乐谱,将美妙的早间时光用来埋首改编海顿,偶尔因为预期到他在早餐桌上翻新的怠慢而感到一阵焦虑的疼,却只记起我们已经超越那个阶段。

他穿着衬衫走进水里,水几乎到他膝盖那么深。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如果玛法尔达问起,他会说是不小心弄湿的。

我们一起游到大石头那儿去。我们交谈。我希望他认为我跟他在一起很快乐。我原本希望海水洗去他留在我胸膛上的体液,却黏着不去。三年前,某个骑脚踏车的陌生年轻人停下车子,走来搂我的肩,以这个姿势挑动或加速了某个可能需要更久更久才会浮现的意识,引发这些年以来的自我怀疑。而今天,就在不久后,在我抹上家里每间浴室都有的黄春菊香皂,以柔和香气淋浴清洗之后,这一切总算也能全数冲走,像恶毒流言或误解般散去,像刑期已满的妖怪获得释放。

我们坐在石头上说话。为什么先前我们不这样说话?如果我们能早几周建立这种友谊,我就不会那么渴望得到他。或许我们就能避免上床。我本来想告诉他,前几天晚上我就在不到两百码远的地方和玛琪雅做爱,但我保持沉默,结果最后我们谈的是我刚改编完的海顿《已经结束》⑯。我可以谈这个,而不觉得是为了向他炫耀、吸引他的注意力,或想在我们之间搭一座摇摇晃晃的步行桥。关于海顿这首乐曲,我能谈上好几个钟头——这原本会是多么美好的友谊啊。

《已经结束》(“It is Finished")为《耶稣临终七言》里的一段。

我从来没想过,就在我轻率摆出跟他到此为止的姿态,甚至对于我如此轻易就从这么久的迷恋中而复原感到一丝失望的时候,渴望像现在我们这样坐下来以如此异常放松的态度讨论海顿,是我最脆弱的要害。如果欲望非得重新浮现不可,它能够同样轻易地从我一直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溜进来,光是看见游泳池畔他半裸的身体,就足以重启欲望之门。

他突然打断我的话。

“你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回答。

他露出尴尬的微笑,仿佛想更正他的问题。“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虚弱地回了一个笑脸,知道自己不想讲话,想关上我们之间的门窗,吹熄蜡烛,因为太阳总算再度升起,羞耻感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痛。”

“当时你是否介意我……”

我别开脸,仿佛冷气流碰触我的耳朵,想躲开。“我们一定要谈这个吗?”

我说了和玛琪雅相同的话;我问玛琪雅喜不喜欢我对她做的事,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不想谈就不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