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27/39页)

我又点头。我说谎。我早已不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怀疑何时会自然结束这拥抱?要到几时,我,或他,才感到厌烦。很快?晚一点?这一刻?

“我们还没谈。”他说。

我耸耸肩,意思是:没必要。

他双手抬起我的脸,像那天在崖径上一样凝视我,这次甚至更热烈,因为彼此都知道我们已经突破障碍。“我可以吻你吗?”我们在崖径上吻过之后,这还真是个好问题!或者我们已经忘记过去的错误,准备重新来过?

我没回答他。还没点头,已经把嘴凑到他嘴上,像前一晚吻玛琪雅一样。某个意料外的东西似乎从我们之间消失,一瞬间,年龄差距消失了,只是两个接吻的男人。我觉得甚至不是两个男人,而是两个存在。我爱那当下的平等信念。我爱感觉同时变得年轻一点、也老一点,人对人,男人对男人,犹太人对犹太人。我爱那盏夜灯,它让我觉得温暖、舒适、安全,如同那晚在牛津的旅馆一样。我甚至爱我那间旧卧房陈腐黯淡的气氛,他的东西四散房间各处:这儿有一张图、那里摆一张当茶几的椅子,几本书,几张卡片,音乐;但比起我睡在这里的时候,这房间在他的管理下竟变得更适合居住。

我决定钻进被窝。我爱那股味道。我想去爱那股味道。我甚至喜欢床上搁着东西。我的膝盖不断压到东西,也不介意脚去撞到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属于他的床、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他也钻进被窝,我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他动手褪去我的衣服。我曾经担心该怎么宽衣解带;如果他不帮忙,我该如何像电影中的女人一样,脱掉我的衬衫,卸除我的裤子,赤裸裸垂着双臂呆站着,向他示意:这就是我,我就是这副德行,来吧,占有我,我是你的。但他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低声说:“脱,再脱,再脱,再脱。”我听了笑出来,转眼间我全身赤裸,感觉床单落在下体的重量,感觉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秘密,因为想跟他上床是我唯一的秘密,而此刻我正与他分享。感觉他伸手到床单下在我全身游移。多么美妙啊,好像一部分的我们已经抵达终点,有了亲密行为,而暴露在床单外的我们的身躯仍在跟枝微末节挣扎,仿佛其他人在拥挤的夜总会里暖手,迟到者只能在寒冷中跺脚。他还穿着衣服,我已经一丝不挂。我爱在他面前裸露。他吻我,再吻我,这第二次吻得更深,他也总算放开了。突然我发觉他也裸着身子,尽管我没注意到他何时脱光衣服。他就这样,浑身没有一处不触碰我,我神游到哪儿去了?我本来想问问得体的健康问题,但那刚刚似乎也回答了,因为当我总算鼓起勇气问他,他回我说:“我告诉你了,我没问题。”“我跟你说过我也没问题吗?”“说过了。”他微笑。我睁开眼,因为他正盯着我看,我知道我脸很红,也知道我做了鬼脸,尽管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希望他盯着我看。等他的肩膀摩擦我的膝盖时,我也想一直盯着他看。距离那天下午,我脱掉内裤穿上他的泳裤,心想这是他和我身体最接近的距离那时,我们走了多远?现在竟然发生这种事。我在顶点上,希望这状态能永远持续,因为我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事情发生了,情况不如我梦想的那样,反而有些不舒服,逼得我得暴露更多的自己。我有一种想阻止他的冲动。他注意到了,也问我要不要停,但我没回答,或许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在我不情愿下定决心和他直觉想补偿我之际,时间仿佛无尽延长。从这一刻起,从这一刻起,仿佛我这一生从未有过,我到达了某个非常心爱的地方,感觉对此永不满足,感觉成为我、我、我、我,而不是其他人,就只是我。感觉发现贯通手臂的每个哆嗦都有些陌生,却绝非不熟悉的东西,仿佛这一切在我一生中都曾经是我的一部分,曾经被我忘在哪里,而他帮我找回来了。那个梦是对的——这就像归乡,像在问“我这辈子都在做什么呀”,等于拐个弯问“我小时候你在哪儿,奥利弗?”也就是“少了这个,人生算什么”。所以,到头来,脱口而出的是我,不是他;不仅一次,而是许多许多次;如果你胆敢停下来,还不如先杀了我;如果你胆敢停下来,还不如先杀了我。这也是我让梦与幻想绕一大圈之后回到原点的方式,我和他,渴望的话语从他嘴里到我嘴里,再回到他嘴里,在嘴与嘴之间交换文字。必定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用他跟着我重复的淫言秽语,一开始说得很轻,直到他说:“用你的名字呼唤我,我也用我的名字呼唤你。”我这辈子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就在我把我的名当他的名来唤时,我进入了一种无论过去或此后,我从未与任何人共享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