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莫奈的崖径(第12/39页)
如果他在回房途中走进我的卧房,对我说“我想在回房前来探个头,看看你情况如何。你还好吧”,结果会如何?
没有回答。
发火啦?
没有回答。
你发火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只是你说过你会待在附近。
所以你还是发火啦。
那你为什么不待在附近?
他像一个成人面对另一个成人那样看着我。原因你心知肚明。
因为你不喜欢我。
不是。
因为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不是,是因为我对你没好处。
沉默。
相信我,相信我就是了。
我掀起床单一角。
他摇摇头。
一下子就好?
再度摇头。我了解我自己,他说。
先前我听他用过一模一样的字眼。意思是:我想得不得了了,可是我一旦开始或许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我宁可不要开始。对某个人说,因为太了解自己而不能碰他,这是什么样的自信啊。
那么,既然你什么都不跟我做,能不能至少为我读一篇故事?
这么一来,我愿意将就。我希望他为我读一篇故事,读契诃夫、果戈理,或凯瑟琳·曼斯菲尔德⑨的故事。奥利弗,脱下你的衣服,到我的床上来,让我抚摸你的皮肤。让你的头发贴着我的身体,你的脚黏着我的脚,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让我们拥抱在一起。你和我。当夜晚在天空的衬托下伸展开来之际,读一些惶惶不安之人的故事。他们到头来总是落单,他们痛恨孤零零过活,因为他们无法忍受的,始终都是跟自己独处这件事……
⑨凯瑟琳·曼斯菲尔德(Catherine Manthfield,1888-1923 ):英国短篇小说家。
叛徒。
在我等着听他的门吱吱嘎嘎打开又吱吱嘎嘎合上时,我这么想:叛徒。我们多么容易遗忘。我会待在附近。是啊。骗子。
我压根儿没想过我也是个叛徒。今晚海边某处,有个女孩在她家附近等我,她夜夜等着我过去,而我,跟奥利弗一样,完全把她抛诸脑后。
我听到他踏上楼梯平台的声音。我刻意留着一条门缝,希望从前厅流入的灯光恰好显露我躺在卧床上的身体。我面向墙壁躺着。由他决定。他经过我房间,没有停步。丝毫不犹豫。什么都没有。
我听到他关上门。
不到几分钟后,他打开门。我的心猛跳。我冒着汗,感觉枕上传来湿气。我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浴室门喀哒关上。如果他淋浴,就表示他做过爱。我听到他踏人浴缸,然后是淋浴的冲水声。
叛徒。叛徒。
我等他淋浴出来。可是他似乎永远洗不完。
等我终于偷看走廊一眼,我注意到我的房间整个暗了。门是关上的。有人在我房里?我闻得出他用的“罗杰与嘉列”牌洗发精的气味,他离我好近,我知道只要抬起手臂就能碰到他的脸。他在我房里,站在黑暗中,纹丝不动,仿佛犹豫着该叫醒我或摸黑找我的床就好了。喔,主啊,请赐福今夜,请赐福今夜。我没说一句话,只是睁大眼睛想辨认他穿过之后、往后我又穿了好多次的浴袍的轮廓。此刻,浴袍的长腰带就垂挂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轻轻摩擦我的脸颊,他站在那儿,随时就要褪下浴袍,任其掉落地上。他是光着脚来的?他帮我锁上门了?他和我一样勃起了?是因为他拉开浴袍,袒露下体,所以我才感觉腰带正在抚弄我的脸?他是故意搔我的脸吗?别停,别停,千万别停。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门渐渐打开。为什么现在开门?
那只是一阵风。一阵风把门关上了。另一阵风把门吹开。淘气地搔弄着我的脸的带子其实是我一呼吸就摩擦我的脸的蚊帐。我听到外头的浴室有流水声,从他开始洗澡,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不,那不是淋浴的声音,是马桶的冲水声。那个马桶不时故障,水箱快满的时候又再度流空,接着又重新注满再流空,一遍一遍,彻夜不停。我走到阳台上,分辨出大海雅致的淡蓝轮廓。天已经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