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学发微(第4/5页)
另一方面,自称奴才还要密集才能称意。《史料旬刊》中“高朴私鬻玉石案”有一则“附片”,全文说:
奴才高晋跪奏:再奴才于前折缮就,复思奴才此次获戾重大,罪干隐瞒。虽蒙圣恩曲赐矜全,不即革职治罪,但奴才问心惭愧,寝食靡宁。既辜负我皇上平日倚信深恩,何敢再忝纶扉重寄?唯有仰请皇上将奴才解退大学士,暂留两江总督任。容奴才自奋自效,再图上报天恩,庶奴才寸心稍安。谨再叩首沥陈,伏乞圣鉴。奴才不胜惶悚待命之至。谨奏。
一个堂堂“大学士”“两江总督”,短短几行字中,就自称奴才八起之多。人格沦落到这一地步,人还是人么?
皇帝批改奏折中奴才字样
奴才奴才满天下
正因为奴才奴才满天下,正因为奴才在中国已经由骂人而沦落为自称,所以在奴才阶层中,也就分出了谁上谁下。石秀大骂“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就是这种写照。美国制宪大会时,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团体骂州长和其他贵族说:“这些人是州里的土皇帝;逢迎他们左右的马屁精,是他们的尾巴;拍土皇帝与马屁精的马屁,又做他们下贱而又下贱工具的,则是尾巴的尾巴。”(“The nabobs of this state,their servile toadeaters the bobs,and the servilely servile tools and lickspittles of both,the bobbetts.”)这正是修辞学上的对比。而石秀之骂,尤为简明传神。如今,所谓中华帝国时代过去了,但是“中华民国”的封建结构却一仍其旧,虽然名已不存,但是实却未亡。照样父子相传,照样奴才交替,照样“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衙门行走、满街行走。中国的问题不在名号形式改变,而在封建实质未除。国民党的祸国殃民,正在换汤不换药,结果新汤旧药,一切都是“亡国帝王”气象。胡适在五十多年前写文章给少年朋友,就指出:“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不幸的是,国民党多少年来,正妄想用一群奴才建造自由平等的“国家”!幸亏他们失败了,他们若成功了,那又算是什么“国家”呢?
1985年5月23日晨
注释
《颜氏家训》中、《五代史》中,也不乏用奴才骂人的记录。
1758年是戊寅年。徐珂记为戊子年,戊子年是1768。
相沿成例后,武人不能称臣,不论满汉,都成了规矩。清宣宗道光六年(1826),穆兰岱奏青海蒙古军情,奏折内称了臣,被皇帝严旨申饬,理由是:“道光五年,曾经降旨,督抚藩臬之内,如系旗员,于请安谢恩折,著缮写奴才字样;凡遇一切公事奏折,著写臣字。此特专指文职而言,并未指武职如此。原降谕旨,甚属明晰。穆兰岱前此会同陕甘总督奏事一折,自应缮写臣字。今伊自行陈奏青海蒙古事件,亦写臣字,竟染汉人习气,殊属不合。况此际各省将军都统等奏折,并无一缮写臣字者。穆兰岱身任副都统,兼西宁办事大臣,而仿效文职,殊属非是。穆兰岱著传旨申饬。”特别注意这里“竟染汉人习气”的字眼,可见对汉人称臣,皇帝的根本心态所在。
李鸿藻《霆军纪略》:“故事:武职大臣,单衔具疏,自称奴才,与旗籍臣工一例。而钦定剿定粤匪诸方略,于满汉文武臣工各奏疏,则概以臣字为文。此编所载,鲍公各奏稿,谨遵方略,一例称臣。”对照起乾隆朝的“武职大臣,单衔具疏,自称奴才”的例子,就可看到多么有对比性了。我举乾隆三十四年(1769)三月二十九日的一则和台湾有关的如下:“福建台湾镇总兵官奴才叶相德跪奏:为具奏事。窃奴才仰蒙圣恩,委任收捕贼匪黄教等首从各犯,夙夜悚惶,实力办理,业将多方设法及会合搜捕情形,于三月十七日咨明督臣崔应阶转奏在案。本月二十七日,奴才探知黄教等潜匿在官材珑山内,随会同提臣吴必达,率领文武官兵,连夜密赴该处,当即擒杀黄教等首伙各犯。于二十九日,奴才会同提臣吴必达、臬司余文仪连衔具奏外,伏查此案贼匪,先后擒获一六六名,投首效用六名,临阵剿杀一一四名,此外尚有散逃余党,不便稍有疏漏。奴才复与提臣同心协力,分头查捕,务绝根株。再查台湾地方营伍,均须整顿。奴才现与提臣将善后事宜熟商筹办,约于四月末旬,可以竣事,即当西渡厦门,赶赴滇南,力图报效也。合先恭折由六百里驿递驰奏,伏乞皇上睿鉴,训示施行,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