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8/67页)
柳老师笑着点头道:“好的,让我来调一下。”
通过调整踏瓣,稍稍加快制音器的上行,仅仅是极其细微的调节,被压抑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获得释放。不大的琴房仿佛被耀眼的光芒充满。我不禁转念一想,这是最佳方案吗?也许这样的音色满足了妹妹的需求,那姐姐静谧优美的琴声又该如何安放呢?
柳老师调试完毕后,妹妹再次试音。
“啊,音色好像更好听了!”她略微弹了两下就站了起来,对柳老师重重点头道,“实在是太谢谢您了!”
一旁的姐姐也跟着躬身示意,两姐妹举手投足如出一辙,实在教人难以分辨。区别只在于,笑容更灿烂的是妹妹,文静乖巧的是姐姐。然而,从她们的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如此个性鲜明,她们对钢琴音色的要求难道会是一样的吗?如果她们提出各自不同的要求,作为调音师,我们又将如何取舍呢?
这对姐妹和她们的母亲一道目送我们离开。太阳沉沉西斜,走到停车场,那辆白色小轿车被太阳晒得发烫。我负责开车,柳老师将装有各种工具的调音包摆在后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感觉怎么样?”柳老师一坐进来就问。
我一时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问我如何看待方才妹妹对音色的要求,还是关心我的情绪反应?作为调音师,自然要以客户的意愿为先,本不应该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那女孩子弹得还是那么特别,”柳老师笑道,“有多久没听到这么生机勃勃的旋律了……”他望着我说,“很热情吧?帮她们调音总是很有成就感。”
特不特别我不敢下定论,但的确充满热情。“要是能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就好了。”我说。唯有如此,我才能得出结论,明亮的音色是否真的适合她们。
然而,柳老师却摇头道:“她不是弹了肖邦的练习曲吗?足够了,虽然很短。否则时间恐怕来不及,现在已经比原定计划超时了。”
肖邦的练习曲?我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现在才刚开始接触这方面的音乐作品。不过,那怎么会是肖邦的曲子呢?难道不是活动手指的练习曲吗?
“肖邦的练习曲是妹妹弹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嗯,对啊。怎么?你更喜欢姐姐弹的?”柳老师一脸诧异地说。
我点点头。对我来说,姐姐弹奏的音色既热情又沉静,给我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啊?姐姐弹得很普通啊。她的确很认真,很工整,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妹妹就很特别了。”
那算普通吗?我不会弹琴,也许是我少见多怪吧。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雏鸟摇摇晃晃跟在母鸟身后的画面,第一次上门调音,第一次面对客户,所谓的深刻印象是否仅仅来源于此呢?
不!不对!那并不普通。它显然是特别的。那一连串音符的排列组合甚至与音乐相去甚远,然而却如此强烈地敲击我的胸腔,震动我的鼓膜,刺激我的皮肤。
“她弹得真不错,”柳老师补充道,“我是说妹妹。”
我点点头。妹妹也很好。妹妹的演奏是行云流水的,是五彩斑斓的。所以她才会希望钢琴音色能够更明亮一些。
“啊!”我忽然明白过来。
车子缓缓驶离停车场。
坐在副驾的柳老师问:“怎么了?”
希望钢琴音色更明亮的并不是妹妹。我猜,妹妹不但了解自己偏好的音色,也明白姐姐的喜好。明亮的音色并非只为她自己,或许同样也是为了姐姐。
“原来如此。”我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