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57/67页)

我不确定一万小时是长还是短,但这是我的必经之路。

“一万小时。”

对面的秋野老师看了我一眼,眼神很是复杂。

“秋野老师,下次有机会再让我观摩观摩吧。”

他缓缓摘下左耳的耳塞,低着头,淡淡说道:“与其看我调音,不如让板鸟先生教你嘛。”

“我当然也希望啊,”我顿了顿,生怕他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想当音乐会特约调音师,我希望自己可以胜任家庭钢琴的调音工作。”

“嗯,也对,先从基础的开始,”他点点头,压低声音,“但,这样就够了?那孩子未来有机会登上音乐会的舞台吧。”

我大概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孩子”就是和音。和音未来会有机会登上音乐会的舞台,秋野老师的语气如此肯定。能获得他的认可,我真替和音感到高兴。

“板鸟先生不是也为普通家庭调音吗?而且特别棒。”

“特别棒?”

“你自己去观摩吧,”他不耐烦地说,“会脱胎换骨的。”

“谁会脱胎换骨?”

“钢琴会蜕变成另一种东西,”秋野老师表情古怪,就像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似的,“经过板鸟先生之手,你会觉得,之前的钢琴全都被浪费了,音色美得难以置信,弹琴的人会有一种琴艺突飞猛进的错觉。”

多么幸福的体验啊。钢琴是幸福的,弹琴的人是幸福的。客人这么满意,调音师也是幸福的。

“你知道钢琴的触感吗?很多人以为就是按键的轻重,其实不然。敲击键盘的时候,弦槌被牵动着击打琴弦,触感指的是击打琴弦的感觉。钢琴家弹的不是琴键,而是琴弦。他们的手指跟弦槌是紧紧相连的,所以能够感受到琴弦的触感。板鸟先生也有这方面的能力。”

“好厉害啊,凡是弹琴的人,都会想让板鸟先生为自己调音吧。”

他不理会我的感叹:“那样的钢琴很可怕的,它会告诉你许许多多原本不知道的事。”

“可怕”这个词,秋野老师很常用,意义大致等同于出色。

“原本不知道的事,比如有哪些呢?”

他想了想,表情格外严肃:“那样的钢琴,会把钢琴家心里想的,全部通过音色表现出来。反之,如果你心里空荡荡的,就什么都弹不出来。这很考验钢琴家的能力。”

“您很在行嘛。”

“那当然,”他没好气地说,“以前我请板鸟先生调音过啊。”

他说完就把耳塞塞了回去,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秋野老师形容板鸟先生调音后的钢琴很可怕。我想这话并不夸张。钢琴会反映出人们的内心,包括那些我们极力回避的。我们在钢琴面前是赤裸的,一览无余。

秋野老师放弃弹钢琴,有可能与板鸟先生的调音有关。或许,秋野老师认为,板鸟先生是故意的。

我把板鸟先生当作榜样和目标,然而秋野老师的眼光似乎有着别样的温度。

我坐在办公桌前,保养调音扳手。距离下一时段的调音工作,还有一段空档。

“请喝茶。”北川将茶杯放在我桌上。

“不好意思,谢谢你啊。”

“不用谢,刚才给楼下的客人泡茶,他们后来说想喝咖啡,这绿茶的茶叶很不错的,咖啡倒是速溶的。”

怪不得是访客专用的茶杯。

“那我不客气了。”

她看着我把工具收起来,抱着托盘感叹道:“你的调音工具,看起来很好用啊。你来这边两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