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55/67页)
重新为佐仓家调音的那天,佐仓太太表示,和音练琴很勤奋,一点都不怕吃苦:“不管练多久,她从来不会喊累。”
柳老师附和道:“她能这么练,就说明她很有天赋。”
我完全同意这个说法。和音并不是在“坚持”,甚至没有“努力”这个概念,唯有如此,练习和努力才有意义。有意识的努力,往往期待有一天能获得回报,因此不会有太大的成就。所有的计算和考量都无法超出既定的范围,努力也就止步于此。唯有无意识的努力,才具有超出预期的可能性。
纯粹地面对钢琴,心无旁骛,从而更纯粹地面对这个世界。
我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努力,唯有继续摸索。在清晨的公司里,我找到与和音家同类型的三角钢琴,打开琴盖,准备趁上班之前的时间,用纯律重新调音。
所谓纯律,是音乐的一种律式。纯律和平均律是最主要的两大律式。
平均律是将一个音阶平均拆分成十二等分,因其较为科学合理,绝大多数的钢琴都采取这样的调音方式。虽然用这种方式调音基本没问题,但严格地说,相邻的两个音的音程会在相互组合的时候,出现些许杂音。例如,和弦“domiso”的“mi”,以及“ladomi”的“mi”,仔细听的话,音高是不一样的。
反观纯律,优先考虑的是声音的音质,把每个音程的频率调整为倍数关系,当多个音重叠时,频率越接近倍数关系,音质就越美。因此,使用纯律进行调音的钢琴,和弦特别动听。但是,因为每个音之间的间距各不相同,不适宜变调演奏,这是纯律最大的弱点。
弦乐器和管乐器在演奏时,演奏者可以自行改变音高。例如在小调的“domiso”中,“mi”降半音时,如果把“mi”作升调处理,将会形成非常完美的和弦。但是,演奏者需要充分把握这个“mi”是什么调性、哪个和音,以及第几个音,甚至还必须具备能够用乐器加以区分的技术。理论上听起来容易,但我也知道,实际演奏并非那么轻松。
钢琴无法做到这一点。每个琴键的音高都已经固定了,演奏者无法自行改变音程。钢琴家只能以调音师设定的音律进行演奏。即便发觉音色不对劲,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弹。
我一直想要尝试使用纯律进行调音,同时又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耐。但是,抛开“绝对”和“正确”,不管“有用”或“无用”,把这些概念抛诸脑后,我似乎并不缺乏能力和耐心。现在,只要与调音有关,我都愿意尝试。
从平均律到纯律,我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调完音。我试着弹了一下,因为不会弹琴,只能单纯确认和弦。“do、mi、so”、“so、si、re”、“fa、la、do”。下班前还得将这架钢琴恢复成平均律,这动听的和弦不免令我感到遗憾。
“咦,”板鸟先生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是你啊,外村。”
他走了进来,露出诧异的模样:“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清楚板鸟先生指什么。
“一下子进步这么多。”
“什么进步?”
“你的调音啊,”他不慌不忙地说,很认真的样子,“音色很纯净。”
要是果真如此,那的确值得高兴。可我很清楚,我并没有进步。只是音律改变了,使用了纯律。至于音色,我并没有主动调整过。
“很不错。”板鸟先生微笑着点头。
“谢谢。”
他笑着走出展示厅。真的吗?我真的进步了吗?我擦拭过琴键后,盖上了琴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