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58/67页)

“是的。”

算起来,很快就到第三个年头了。这把扳手是板鸟先生送我的,很有岁月的痕迹。

“你刚来的时候,听说你是大山里土生土长的,我觉得确实能看得出来。无欲无求,无色无味,表里如一,没有阴暗的一面,但也不是很开朗。我当时不太确定,你会在这边多久,作为调音师,会有怎样的发展。而且你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个性。”

我的确没有什么个性。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离开山村,这才发现,自己对任何事情似乎都没有要求。跟我年龄相仿的同学们见多识广,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坚持。唯独我,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生在山村,能够获得的信息和知识都是有限的。而且,山里的生活远没有城市来得便利,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我们根本没时间去关心。

现在也是如此。对钢琴以外的东西,我依然很随意。

“你现在还坚持每天早上帮大家擦桌子,擦得那么认真。我就想,也许这就是长在大山里养成的习惯吧。如果太随意的话,山上是很危险的。得时刻注意防寒保暖,还要保护家园免受野生动物袭击。”

“没有,倒也不至于那么危险啦。”

“你瞧,你总是在保养你的调音扳手吧。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工具的重要性吗?平时要好好保养,关键的时候才能事半功倍。”

“人家都不好意思了。”秋野老师忍不住笑了,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说,“北川你夸人的方式好奇怪,外村都不好意思了。”

北川噘着嘴,沉下声音道:“放心,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别太介意。”

“介意什么?”秋野老师好奇地问,“莫非又有客人把你换掉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虽然没有明显的失误,但有位客户提出希望更换调音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吞吞吐吐地将昨天的情况告诉秋野老师,“调音完成后,经过试音,客人问我,这个音色是不是最好的。”

为了让刚上小学的孙子学琴,这户人家委托我为长期闲置的钢琴进行调音。钢琴的状态不太好,我对内部进行清洁,完成调音。

“客人说,希望用最好的音色,教孙子弹琴,陶冶他的情操。”

秋野老师发出“哼”的一声。

“但当客人问我,这个音色是不是最好的,我却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不存在最好的音色,声音无绝对。当然,就算顺着客人的话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想到那个小孙子,我没办法说些违背本意的话。

“你真是个傻瓜。”秋野老师笑道,“这种时候,顺着客人说就好了。人家无非是求个心安,免得弹琴的时候疑心音色不够好。”

“也许吧,”我说,“我觉得,音色好不好,是个人的判断。不应该由别人来决定。”

秋野老师说:“你太较真了。”

“嗯。”

我太较真了吗?所以客人才把我换掉吗?

也许,有些时候,人们的确希望获得肯定的答案,好让自己去相信那就是最好的音色。

在山里生活的那段时间,村里的诊所每逢周一和周四会有医生来巡诊。那位医生看病的时候,会给出明确的病名,感冒就说感冒,而且还常常加一句,这点小毛病绝对没事的,或者这样绝对不行等等。后来在城里的医院看病,我发现医生不会用到“绝对”这种字眼,甚至诊断的时候,很多时候不做断定。

那么,哪一种才是对病人负责任的态度呢?城里的医院更为严谨,不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但山里的诊所,每隔两三天才有人值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减轻村民的心理负担,适当把话说得绝对一些也无可厚非。不做断定,究竟是为患者考虑,还是医生推卸责任?这段插曲跟这次的事情有点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