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39/67页)
“没有啊,哪里酷?”我实话实说。
“哈哈。”柳老师干笑两声。
酷不酷不重要,柳老师的意思我能够领会。名门也好,老字号也罢,这些称号或名衔并不是目空一切的资本,关键是启用那些真正拥有高超技艺的调音师。然而现状是,特定品牌的钢琴,最了解的莫过于专属调音师,也就是制造商的技术人员。
“小柳,”坐在我对面的秋野老师插嘴道,“你的目标又是什么呢?”他摘下银边眼镜看着我们,“别太自以为是了。”
“有吗?”柳老师不甘示弱。
“我们的目标不重要。音乐会也好,比赛也好,弹钢琴的人才是主角。调音师又不可能站上前台。”
“我并不是想站上前台,但我们难道不应该有自己的目标吗?”
调音师的目标是什么?
“而且,钢琴并不仅仅是为演奏者服务的,”柳老师说,“同时也是为听众存在的。钢琴是为所有爱音乐的人服务的。”
办公室鸦雀无声。
秋野老师擦拭完镜片,抬头说:“小柳,你肯定觉得刚才那句话也很酷吧?”
秋野忍不住笑了出来,另一边的北川也用手捂住了嘴。
“哈哈,被你发现了……”柳老师挠挠头。
原本以为谈话就此打住,没想到秋野老师却不依不饶:“我想,每个调音师恐怕都有同样的心愿,希望为一流的钢琴家服务。然而实际上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如愿以偿。极少数的幸运儿……”
幸运。秋野老师用了这个词。也许还有更贴切的表述方式。
秋野老师桌上的电话响了,这段谈话戛然而止。
这么说,我肯定不算幸运儿。
我是听着这些声音长大的:森林里,成熟的核桃从树上掉下来的声响;树叶相互摩擦的声响;树枝上的积雪融化时的声响。
与从小和钢琴为伴,听着琴声和美妙的音乐长大的人相比,我对声音的感知远远不算敏锐,耳朵不够灵。
更令我介怀的是,秋野老师说,每个调音师都希望为一流的钢琴家服务,我却绝对不敢有此奢望。
这天傍晚时分。
“我的预约取消了。”柳老师挂掉北川转接过来的电话,走到我身边皱眉道。
预约取消是常有的事,很少看到柳老师这么大反应。“怎么啦?”没等他回答,我就猜到了,“是佐仓家吗?”
就是由仁与和音她们家。
“没错,双胞胎她们家。”
“是不是正好有考试?”
“说是弹不了琴了。”
我赶忙追问:“不能弹琴?你说谁啊?”
“不知道,没细说,我也不方便问。”
是由仁,还是和音?她们中的一个,无法继续弹琴?
“佐仓太太的原话是,现在女儿不能弹琴了,调音的事情下次再说。”
是哪个女儿呢?我简直不敢想,那对姐妹中,居然有一个无法继续弹钢琴。此时,我的耳边响起了钢琴的旋律。虽然不愿去想,这段旋律却分明表达出,我希望谁继续弹琴。
是和音。我喜欢听和音弹钢琴。我希望和音能一直弹下去。所以,无法继续弹琴的,只能是由仁。
办公室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我用力地摇摇头,试图赶走这种想法。祈祷和音能继续弹琴,就是对由仁的某种诅咒。
为自己喜爱的音色,祈求厄运降临在别人头上……当你希望钢琴比赛中某个人胜出,就等于希望其他人落败。我们不会为此内疚,愿望仅仅只是愿望。心愿不一定会实现。无论我是否存在,树叶都会落下。有人笑,就一定有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