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十章(第9/10页)

“我要回去,您也该走了……”

“得了吧,得了吧!我在您面前可以说是敞开了心扉,而您却没有意识到,这是友谊的令人信服的表现。嘿嘿嘿!您缺少爱心哪,我的诗人。不过再坐一会儿,我还要喝一瓶。”

“第三瓶?”

“第三瓶。关于美德,我年轻的弟子(请允许我用这个亲密的称呼,谁知道呢,我的教导说不定会对您有用)……是这样,我的弟子,关于美德我已经对您说过:‘道德越是高尚,其中的利己主义成分就越多’。我想就这个话题对您讲一个非常好笑的趣闻。有一次我爱上了一位姑娘,而且几乎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她甚至为我作出过不少牺牲……”

“就是被您盗窃了财产的那个?”我粗鲁无礼地问道,我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公爵抖了一下,脸色大变,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的目光充满了困惑和暴怒。

“等一等,”他说,仿佛在自言自语,“等一等,让我想一想。我真的醉了,我想不起来了……”

他一言不发,用他那凶狠的目光怀疑地望着我,他拉着我的手,好像怕我走掉。我相信,他这时在寻思,我怎么会知道这件几乎谁也不知道的事情,这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不过他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他的眼里又出现了原先那种嘲讽的、醉醺醺的快活表情。他笑了。

“哈哈哈!您是个塔列兰10,就是!不错,我确实在她面前受到过她的唾骂,她当着我的面硬说我盗窃了她的财产!当时她尖声大叫,破口大骂!她真是疯了……而且放肆极了。可是,您来评评理吧:首先,我并没有像您刚才所说的那样,盗窃了她的财产。是她自己把钱赠送给我,这就是我的钱了。比方说,您把您的这件漂亮的燕尾服赠送给我(说着他看了看我仅有的那件不成样子的燕尾服,是三年前裁缝伊万·斯科尔尼亚金缝制的),我很感激您,把它穿在身上,过了一年,您突然同我闹翻了,要讨回这件燕尾服,可我已经把它穿破了。这是很不高尚的。当初为什么要把它送给我呢?其次,尽管钱是我的,我还是一定会把钱还给她,可是您得同意:我一时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呢?主要是我最不能容忍牧歌情调和席勒气质,我已经对您说过了,——这才是我不还钱的真正原因。您简直不会相信,她在我面前多么神气,她大叫大嚷,说她不要我还了,把钱(其实那是我的钱)送给我了。我气愤极了,突然,我有了一个完全正确的想法,因为我从来不会惊慌失措,总是镇静自若:我想,如果我把钱给她,说不定反而会使她陷于不幸。我会剥夺她完全因为我而成为一个不幸的女人、并因而终生诅咒我的那种快乐。请相信,我的朋友,在这种不幸中有一种令人陶醉的无上快乐,那就是意识到自己完全正确,宽宏大量,完全有理由把欺负自己的人斥为无赖。当然,这样一种愤怒中的快乐只有那些具有席勒天性的人才会有,——后来她也许没有饭吃了,但我相信她是幸福的。我就是不愿使她失去这样的幸福才没有把钱给她。这样也就说明我的信条是正确的,一个人的宽宏大量越是耸人听闻,轰动一时,其中的可恶的利己主义成分就越多……这一点您难道不明白?可是……您想抓住把柄叫我难堪,哈哈哈!……坦白地说,您是不是想叫我难堪?……啊,塔列兰!”

“再见!”我起身说道。

“等一会!还有最后的两句话,”他叫道,他那讨厌的腔调突然变得很郑重。“请听听我最后要说的一点:从我对您的全部谈话中可以得出一个明确而令人信服的结论(我想,您自己也注意到了),我决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放弃我的利益。我爱钱,也需要钱。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有很多钱,她的父亲包收了十年酒税。她有三百万卢布,这三百万对我来说是非常有用的。阿辽沙和卡佳是完全般配的一对,两个都是头号大傻瓜,这正合我意。所以我一定要促成他们的婚姻,而且要尽可能快一些。过两三个星期,伯爵夫人和卡佳就要到乡下去。阿辽沙会陪着她们。请告诉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不要那种田园牧歌,不要席勒式的情调,不要和我作对。我爱报复,而且为人狠毒,我一定会维护自己的利益。我不怕她:毫无疑问,一切都会按我的意思办,所以我现在提出警告,差不多倒是为她好。请留意,千万别干蠢事,叫她放明白些。否则她就要倒霉,要倒大霉。她至少要感谢我没有下狠心对付她,没有把她告上法庭。您要明白,我的诗人,法律保障家庭的安宁,维护父亲的权威,儿子必须服从父亲,凡是引诱子女抗拒对其父母所承担的神圣义务的人们,法律决不会放过他们。您再想想,我有上层关系,她却完全没有……难道您还不明白,我可以怎样对付她吗?……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到目前为止,她的行为还是明智的。请放心,这半年来每时每刻都有机警的眼睛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我对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我在安心地等待阿辽沙自己把她抛弃,这已经初露端倪;对他来说这暂时还是愉快的消遣。我在他的心里仍然是一位仁慈的父亲,我需要他这样看我。哈哈哈!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我几乎是恭维她,说她那么宽厚,那么无私,没有嫁给阿辽沙;我倒很想知道,她究竟怎么个嫁法!至于我那时去见她,那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同居关系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可我必须亲眼看一看,亲自验证一切……嗯,您觉得够了吧?也许您还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您带到这里来,为什么我要在您面前费这么大的劲,毫不隐讳地吐露隐私,其实不谈这些隐私也是能把一切都讲清楚的,——是吧?”